谁能把春天留住

沙莎只有一个,可像沙莎这样的留守孩子千千万万。谁能留住千千万万留守孩子的春天?我的草样年华——沙莎日记10月26日阴有雨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去城里打工了。先是西安,接着又往武汉、合肥、南京……后来跑去上海,不

只有一个,可像这样的留守千千万万。谁能留住千千万万留守的春天?

我的草样年华——日记

10月26日阴有雨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去城里打工了。先是西安,接着又往武汉、合肥、南京……后来跑去上海,不知下一站是打道回府回周村,还是北上去更遥远的青岛、沈阳、哈尔滨?在想他们想得绝望的时候,我一遍遍发誓,等有一天攒够了钱,我要沿着地图一个个地方流浪!我要比老爸老妈走得更远!

我讨厌待在家里。

我们这个村子,已剩不下几个干农活的人。他们宁愿自家的地空着荒着,也要去城里打工。“城里的钱好赚。”在外面打工回来过年的人都这么说。他们一个个走了,留下和老人。老人们有时坐在一起,扯些陈年旧事。

半年前,村里的小孩妮妮在井台边玩耍,意外掉进了井里,被救上来时已没了气。妮妮的父母年初去了广东东莞,走前将五岁的女儿寄养在家。妮妮的总在田里忙,那天她出门前叮咛妮妮“不可去外面”就扛着锄头忙去了。妮妮一个人闷在屋里实在无聊就钻出了篱笆外,她在村口的大井台边晃。

妮妮的舅妈被喊来时,妮妮已经四脚朝天躺在井台的青砖上。小身体被水泡得泛白,肚皮鼓胀着,像个大气球。那天是周末,我站在人群外,看着号啕的女人。阳光照在老人和孩子们的脸上,有种透亮的窒息……

我无法描述那一刻的情形。声音没有了,时间停滞了,天蓝得像个谜。有人跑去秋口镇打了电话。打电话的人回来说:等着吧!于是,大家都收了声等着女孩的父母出现。等了两天、三天……妮妮的父母到底没有回来。

还是打电话的那人做了决定:不等了吧!小女孩的舅妈哭丧着脸说没钱办葬礼,村里几个老人东拼西凑给妮妮买了口棺材,草草将她埋在村后的山冈上。

背井离乡的人

我躺在沙发上翻书,两岁多的宝宝倚在我身上撒娇。突然我听到一声“喂—”,我闻声往窗外看,一个男子正爬在三楼的脚手架上。他是工地的木匠,冲着宝宝笑。我问男子:你小孩多大?他说:我闺女大咧,念初一,老家在陕西丹凤,好几年没回去了……

第二天下班回家,我在窗台前又遇到他。男子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沓纸:我想请你念念上头的字,老家寄来的,我不认字……我心下讶异,抬头看男子,男子一脸焦急的茫然。

沙莎父母:

你们好!我是柿园子少年干警周永红。这封信我寄了三次,退了三次,都是因为地址不确切而“查无此人”。可能你们还不知女儿沙莎因参与校外打架斗殴,被送进已半年。

沙莎刚进时,脾气暴烈,一丁点小事,就能把宿舍搅得天翻地覆。我多次找她谈心,收效不大。我也向她打听你们的下落,可她说她没爸妈。后来我从她爷爷处获知你们在上海打工的地址,就试着给你们写信。

有一次,我从沙莎邻床的蛛蛛那里得知沙莎喜欢看书,还爱写日记。我很高兴,特意将沙莎安排到阅览室。我总觉得喜欢看书的孩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起码她的心是向善的—只是,这颗心过早地经受了不该是她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所能经受的困厄。

沙莎转到图书室后,倒是很少犯事。每天按时操练、补习文化课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阅览室。我本想等观察一阵子,表现出色的话,考虑提早让她回归学校。

没想到却出事了!几个月前的晚上,她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说老爸老妈被人绑架了,她要去上海把你们救回来。那天晚上,她乘值班的警员打瞌睡,撬开了监区宿舍的大门。干警们闻声赶到,可她抓着刀子乱舞,还威胁说谁上前她就死给谁看……我和同事费尽口舌开导她,对她的闹事也表示既往不咎,可她就是消极抵抗。她两天不吃不喝想绝食,差点虚脱,被强行送去医院,靠打点滴才把她救回。

她像换了个人,情绪大变,极度自闭。后来,我从沙莎床板下发现了一个笔记本。沙莎在日记里说:人家的孩子是“花样年华”,我们留守孩子是“草样年华”。

沙莎父母,我无从知道你们在外头打工的艰难。但是,我希望你们尽快来看看你们的女儿!沙莎需要你们的关爱!这关爱,不是逢年过节寄一点钱, 而是实实在在的重视!

沙莎是个特别的孩子。给她足够的关爱,她会很出色!这也是我不放弃写信的原因。为让你们更多了解一点沙莎,我悄悄复印了几则她的日记,给你们看看。

盼尽早来!

柿园子干警:周永红

2006年5月10日

沙莎父亲要我帮他写封信。他和沙莎母亲商量过了,暂且回不去,请周干警多照顾一点沙莎。这个“决定”有些出乎我意料。原来沙莎父母尽管同城打工,却并不能经常见面。一个漂流在工地,从这个工程转到那个工程;一个做临时护工,照顾常年卧床的病人。夫妇俩偶尔见面,只能坐在路边说话,石凳还没焐热,便又匆忙分手。“我也想女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娃她妈不好请假,我也离不开工地,离开了找谁要钱……我只想趁干得动多攒点钱,好让娃安心念书,将来不用再像我们一样苦……”沙莎父亲泣不成声。

我当天就给周干警写了信。除了替沙莎父母说不能马上来,还表明我很愿意做沙莎和父母的联络人—因为打电话不便,写信她父母又不认字。

很快周干警回了信,还附上了沙莎近照。照片里的女孩,短发,杏眼,两颊消瘦,身体单薄得感觉一阵风即能吹倒。

谁能把春天留住

和沙莎通信,没有预想的顺利,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随一批学者去了西部。我在西海固看到一个女孩,14岁,叫家美,上小学一年级。她是家里老大,照顾四个弟弟妹妹。她家是一间黄泥小屋,只有三张破烂小床和一口锅,一地发灰了的玉米棒子是她们全家人的口粮。

“你爸爸呢?”

“挖煤去了。”

“妈妈呢?”

“……”女孩不接话,一径看窗外。她最小的弟弟替姐姐答:妈妈上吊死了。

强烈的刺痛啃噬着我的心,我突然不想走,想留在这里做点什么,甚至想让两个同龄女孩:家美和沙莎互相成为朋友……

我写下一路西行的见闻,甚至还摘录了一个叫常小武的小学四年级同学的作文《我的家》:我们每天早上割一捆草,才能去上学,所以常常迟到。我家的梦想是吃上大米,穿新衣服,新鞋子,住上新平房,能过上快乐的日子……

我也看过沙莎小学四年级的作文《谁能把春天留住》:我的父母总是在春天开始的时候离开家到外面去打工,我真希望能把春天留住,这样我就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沙莎期待留住的“春天”,是爸爸妈妈的温暖和关爱;家美期待的“春天”,是能每天吃饱饭、读上书……其实每个孩子的心里,都有一个“春天”。

沙莎终于来信了—

亲爱的姐姐:

谢谢你给我写信。我不是一个好小孩。我打架斗殴,考试不及格,还成了少年犯……我喜欢收集刀子,有很多把亮闪闪的刀子。

有天放学,一个高年级男生堵住我:听说你有把好刀子,想借来用用。

“你听谁说的,没有!”我丢下话,欲绕道走人。他突然吹响了口哨,从暗处一下蹿出几个脸露凶相的大男生。这个时候离学校已经很远了,路上没有人,我慌了。可是表面上还得强作镇定。有个额头上长疤的男生突然拉扯我肩上的包。我本能地抵住,蹬起靴子踢他。我们两个厮打起来。我冷不丁抽出藏在裤袋里的刀,那男生护住刀柄,来不及反应,一个趔趄跌倒了……后来,那男生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男生家长去学校闹,还托了派出所的什么人,就这样我被送进了柿园子

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老爸老妈的近况。我懂你的意思,可说实话,我都不愿去想他们了。若是想变成一种折磨,还不如不想。有时我会在梦中见到他们,梦里的景象是如此清晰,可醒来却是空茫一片。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如果不是收到你写西部见闻的那封信,可能我还在幽暗的巷道里独自行走。姐姐,你有那个和我同岁的家美的照片吗?读完你的信,我忍不住哭了。我不哭她,哭我自己!

有时候想,人是多么渺小的微尘啊,一只蚂蚁就可以撼动你。你不比蚂蚁重要多少。可是现在,我又想:人是多么不屈的微尘!蚂蚁践踏,暴雨捶打,可总能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我说不来那些至理名言,只是有感而发。因为你的信击中了我。

你说“只要有理想,哪里都是课堂”,我记住了。只是,我对自己没信心,不知道回到学校,还能不能拾起学业……

信写长了,就此打住。

沙莎

2006年9月10日写于柿园子少管所

(万敏摘自2008年12月21日

《羊城晚报》,唐涛图)

(作者: 字数:3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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