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木

在习惯或机械地做着某件事,日复一日如此—有段时间是这样的—早晨6点出门,上公车,换地铁。然后9点回家,地铁换公车。习惯性地、机械地做着某件事时,会感到空虚。我们对伤痛有认识,对喜悦有认识,但因为空虚就是什么都没有,所

在习惯或机械地做着某件事,日复一日如此—有段时间是这样的—早晨6点出门,上公车,换地铁。然后9点回家,地铁换公车。

习惯性地、机械地做着某件事时,会感到空虚。我们对伤痛有认识,对喜悦有认识,但因为空虚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无法准确地界定它。连站在“茫茫雾中”的比喻都不准确,既然雾是雾,是湿漉漉的浑白的,能让人感觉到秋意的存在,那么它无法比喻“什么都没有”的名叫“空虚”的东西。

它每一次出现,就都从自己身上拿走一些什么。也许是一点点的视力,也许是一点点的味觉,一点点记忆,或一个喜欢的词语。

如果曾经有过“我究竟在做什么”、“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的念头,那么几乎便是自己正在被一个空白的桶穿过胸口,好像魔术表演里那样,可以伸一只手进去,它动了一动,表示的确是横贯了我们的身体,而此刻这里什么也没有。连心脏也可以消失。

并不都是独自一人的情况,即便是热闹的场合,空虚也可以随叫随到,仿佛最擅认路的猛兽,循着味道即刻抵达。它把牙齿在我们周围咬一圈,就让人从整张画片上跌落出来。然后看着画片上,那个被镂空的自己的人影。只是一团不规则的洞。

带着困惑的表情,但更多的是徒然的无奈,既无法理解那些空虚的来处,也无法确定它们的去向。似乎在我们更小的时候,它几乎从不露脸。

有段日子频繁地被空虚造访,好像落雨后的草野,瞬间膨出许多花苞,一个一个,让人应接不暇。整片炫目到心悸的黄色的草野。而其中有一句被印进书页,泰戈尔这样说:“我将做一个无用的人,喝得烂醉走向灭亡。”那是整个在空虚中完结的画面,先是面,然后是线,最后是点,连点都消失的灭亡。

我不知道空虚的成因。雨和街灯适合催化得到感伤,阳光总与温暖的情绪相互关联,而一条手机里的短信息就可以带来喜悦。可比起这些,空虚不需要特定的气氛和环境,它在晴天也来,在阴天也来,在饿时来,在饱时来,在人群中迤逦着,像一张最普通的面孔,就站在自己的左边—仅仅不那么快乐但也不难过,不匆忙也不闲散的时候,剩下的时间由它占有。

一个黄灯转红灯的几秒,突然想着“我为什么在这里,我都在干什么啊,我是为了什么啊”。也许这是谁都曾经有过的体验。

其实那些思考着人生意义的人,并不是抱着轻松的戏谑的心说起“人生”之类的词语,是真真切切在想过。虽然这样的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而也能用最简单的回应打发。

没必要认真地去思索快乐的意义吧,没必要悲观地去计较自己的生存吧,即便它们有答案也只能在一个短暂的时刻里安慰自己而已,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推翻先前的答案再旧话重提。

于是空虚就在这些问问答答的间隙里反复出现。不论我们是产生了疑问,还是解答着疑问,一定觉得会思考这些问题的自己,还真是空虚得可以啊。

团聚是该快乐的事吗,相爱是该快乐的事吗。走一条自己发现的路是该快乐的事吗。把快乐从另一个宇宙里召唤回来吧,让它们如同涂上鱼鳞,沿着日光从海面一直游向自己。

小时候写日记,有次写到六一儿童节。只有三四行字,写着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事件是“爸爸妈妈带我到公园去玩”了。末了还有一行惯例的评语:“我玩得很开心。”

我相信当时自己是真的非常开心的。在对公园还能保持异常欢愉的期待的年岁时,能坐把人甩来甩去的大船,是幸福的事。

随后,那么多年过去,当我坐着电车经过那座依然还在的公园,意识到那部分会为它快乐的东西已经从我身体中消失。 天空中浮着巨大的海盗船,在我胸前挖出一个分明的洞口,只是我一定永远想不明白,这些年来究竟是怎样失去了它们。

宛如一管被彻底腐蛀的木,内里中空,传说中尧死后就以它为棺。

躯壳寄宿在里面。

(王菁摘自《最小说》2008年12月,

安玉民图)

(作者: 字数: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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