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这一生不容易

生而为狗,大约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少不了一户院门守着,少不了一条铁索锁着。太聪明了不行,太愚蠢了也不行;该叫的时候默不作声不行,不该叫的时候轻易开口也不行。稍有差池,轻则招致一顿波及祖先的破口大骂,重则可能棍棒加

生而为狗,大约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少不了一户院门守着,少不了一条铁索锁着。太聪明了不行,太愚蠢了也不行;该叫的默不作声不行,不该叫的轻易开口也不行。稍有差池,轻则招致一顿波及祖先的破口大骂,重则可能棍棒加身刀斧相向,甚而连一条狗命也要随时不保了。
  狗看护着人的安全,但狗自身却时常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在村庄,一院房子建起来了,人会想起修上一圈围墙,盖上一个门楼。墙当然是越高越好,门当然是越坚固越好。人在院子里过日子,总希望把那些不相关的眼睛和手脚挡在,这样才会感到踏实,感到安心。但门在无休无止的值守中往往会玩忽职守,而墙在岁月的风雨中也常常会显得力不从心。这个时候,人首先会想到狗。一条狗,就算是再怎么出身卑微,再怎么瘦小单薄,只要不是过分的胆小怕事或是不长眼色,料也足以担当得起看家护院的任务。
  一条条狗也许就是这样在村庄里安家落户的。忙着在院里进进出出,狗在一旁看着,煞费苦心地猜想着的心思。某一日,心情不错,狗摇着尾巴迎上去,咬一咬主人的裤管,舔一舔主人的手掌,主人则会亲昵地摸一摸狗头,抚一抚狗背,顺带着扔一块吃剩的东西。再一日主人心里不顺,狗则必须躲得远远的,否则迎来一顿臭骂不说,还极有可能重重地挨上一脚,落得个身上有伤,脸上无光。打碎了牙只有往肚子里咽。
  最难应付的应该是那些出现在门口的陌生人。狗原想着叫一两声就可以把他吓走,谁知那家伙偏偏不识好歹,硬是大呼小叫着要往里闯。狗没办法,在虚张声势地狂叫了一阵后,着实地朝他的脚后跟咬了一下。不想那人却正好是主人多年未曾走动的远房亲戚,或者是某个难得登门的重要人物。狗闯了祸,主人却比狗还要紧张,先是一个劲儿地朝那个人道歉,再是骂狗瞎了狗眼,怎么连谁都敢咬;然后又让那人不要和狗计较,扬言等腾出手来,一定将这狗怎样怎样。狗讨了个无趣,委屈地叫上一两声,也就不再言语。
  再一次,又有一个人在门口东张西望,狗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敷衍了事地叫上几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再答理。谁知那人却恰恰是一个入室盗窃的贼。他趁着主人熟睡的工夫,偷走了院里堆放的粮食和一头拴着的牛。主人醒来后发现了这一切,先是号啕大哭,再是破口大骂。最后,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狗的无所作为。用脚踢,用棒打,恨不得把狗剥了狗皮吃了狗肉方才解恨。狗呢,不明不白地挨了打,呜呜地叫着,谁知道是不是在哭呢。
  狗活在人的世界里,狗不得不花相当的工夫来琢磨人与人、狗与人的关系。
  即便如此,好多时候,狗仍然活在左右为难中,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而开口和不开口往往都会面临着怒喝和棍棒。最难忍受的是,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往往也会找上门来,和狗沾上各种关系,让狗有口难辩,诉说无门。比如人和人有了矛盾,人骂人是狗眼,人骂人是狗屎;有的时候,一方干脆就指着另一方的鼻子,言之凿凿地肯定对方是狗日的……狗无缘无故地被拉到了人和人的争斗中,相当多的情况下,狗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强加为某个女人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父亲。
  狗不会争辩。有时竖起耳朵叫上一两声,有时耷拉着眼皮,一声也懒得叫。
  一条狗活在村庄里,只要不犯大错,不出意外,一般也就在一户院门下混到老了。那个时候,它已活成了一条老狗,它已认识了村庄里的好多人,经历了村庄里的好多事,它已成为了那户人家的一部分,成为了村庄的一部分。眼看着主人家的儿子一天天长到了墙高,眼看着主人某一天走出了院门就再也没能回来,它已不再在乎那一根铁锁,不再在乎飘进耳朵里的那些风言风语。人又怎么样?狗又怎么样?好多东西人自己都守不住,又能指望一条狗怎么样?
  剩下来的白天和黑夜里,它就在属于自己的门廊下静静地蹲卧着,偶尔意味深长地叫上一声,像是在给村庄听,又像是在给自己听。
  (胥辉摘自《散文》
  2009年第9期,安玉民图)
(作者:王宏哲 字数: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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