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民居下水道里的小乌龟

　　今年冬天出奇地冷。不止中国,似乎整个北半球都在猝不及防之间遭遇了几十年来最大的雪和最寒冷的气温。阿姆斯特丹的最低气温已经下降到了摄氏零下10度,邻近国家也饱受冰雪之苦,整个西欧大地仿佛

　　今年冬天出奇地冷。不止中国,似乎整个北半球都在猝不及防之间遭遇了几十年来最大的雪和最寒冷的气温。阿姆斯特丹的最低气温已经下降到了摄氏零下10度,邻近国家也饱受冰雪之苦,整个西欧大地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大冰窖。
　　这像是老天爷对不久前吵吵闹闹的哥本哈根会议的一次无情嘲讽:这个会要么根本就不该开,要么选错了开会地方——比如放到算不上格外寒冷的多伦多去开?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真正严肃的科学问题并不会因为政治家们的会议就自然得出定论:第一,地球是不是真如环保主义者一口咬定的那样正在变暖?第二,如果地球确实正在变暖,人类活动究竟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一些历史地理学家——如中国的葛剑雄教授——拿出来的确凿资料证明,即便在根本没有人类的时候,地球气温也曾发生过剧烈的波动。而在有人类文明的数千年中,历史记载也显示,地球温度似乎也呈现一种周期性的冷暖交替往返趋势。这说明,大自然有其自身的运动变化节奏,只是我们目前尚不能够真正认识而已。
　　假如认同这种全球气候变化的“怀疑论”,那么控制温室气体排放的行动,充其量只是从反面证明了我们人类的妄自尊大:我们以为是我们自己的活动造成了地球的变化,而实际上,地球母亲根本就对人类活动忽略不计。它用一个十分及时的寒冷冬天提醒人类: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们实在太微不足道了。这不仅指过去那种“改造自然”的雄心,也包括今天对所谓温室气体排放的可笑担忧。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此没有发言权,但我想引出一种在我看来极其有价值的思维方向,即:人类应当改变工业革命以来形成的“主宰心态”,转而采取一种顺应造化本身的生存发展方式。这不仅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也包括——人应该以顺应自然的方式保护环境,而不是强行控制温室气体排放之类的蛮干。
　　建筑为人提供了遮风避雨的栖息之所,也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问题,比如碳排放。让我们先来看看古人是如何解决所有建筑都会遇到的一个虽不起眼但却永远令人烦恼的小问题的。
　　多年以前我参观著名的徽州江南民居,讲解员告诉我们,以前,每一幢徽州民居天井里的大洗缸(用于淘米、洗菜、洗衣服之类)的地上部分砌死之前,营造工人都要在下水的管道里放一只小乌龟。这与古代的愚昧和迷信毫无关系,也不是像现在大厦奠基时放鞭炮之类的祈福活动,事实上,那只乌龟是用来排堵的。我们现代人解决下水道堵塞问题的办法是发明了很多腐蚀性的通堵药剂,再不行就直接用物理方法,我们先人却是从造成堵塞的原因入手。造成下水道堵塞的一般都是油污、头发、饭菜残渣等不易自然分解的有机物,这些东西,正好大多是乌龟的美味佳肴。而之所以选择乌龟而不是其他食腐动物,一来是因为乌龟体积比较小,更重要的是它的长寿——一般来说,乌龟总能比一幢建筑物活得更长。就这样,前人用乌龟来充当建筑下水道的清道夫!
　　古人既没有为了下水道的畅通就发明并生产许多有毒或有可能污染环境的药水,也没有时不时拆掉和重建整个洗水缸。他们也没有因为下水道会堵塞就不洗菜,或强行限制洗衣服的次数。他们采取的是一种顺应自然之力的中庸之道。
　　我当然不会认为徽州古民居下水道里的那只乌龟能够帮助我们现代人吞掉所有的建筑环保问题,但我认为它能够帮助我们现代人打开一片思考的新洞天:人与生俱来的使命既不是去做与自然斗争的敌人,也不是充当保卫自然的受难者。这两种姿态尽管看似截然对立,实则都折射出人类妄自尊大的一面。相反,人应当把自己视为自然的一部分,合理合情地享用自然的慷慨馈赠,同时也努力地以合自然之道的方式服从于它生生不息的循环。
　　因此,就眼下热议的建筑碳排放而言,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发明许多高科技的环保材料去把建筑搞得光怪陆离,更不是禁止开空调,让自己在阴冷的办公室里瑟瑟发抖,在闷热的会议厅里挥汗如雨,而是更多地汲取古人的智慧——在寒冷的严冬,让大自然赐予的阳光更多地照进我们的房间;在酷热的夏天,让大自然赐予的清风更多地贯穿我们的居室。
　　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一幢花了巨额费用、使用了许多高科技材料(制造这些材料可能需要开采许多稀有金属或半导体矿藏)的所谓“零排放”建筑,是合乎环保理性的——单独地看,它可能确实是环保的,然而,它是以给未来制造更多和更大未知的麻烦的方式解决一个眼前的已知麻烦。
　　合于理性的建筑需要人的理性,最需要的可能未必是技术(当然我并不反对技术进步),而是智慧;这种智慧来源于对自然和人情世故的深刻洞悉,它要求我们更多地回溯往昔,在充分地回溯往昔的前提下再提面朝未来。
　　实际上,现代的“下水道乌龟”绝不是一个神话。有科学家提出,海洋浮游生物能够吸收大量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是天然的温室气体清道夫。在我看来,如果真能够巧借自然界中浮游生物之力治理温室气体,显然比强制规定各国减排要智慧得多。
　　程春松//摘自《设计新潮·建筑》
　　2010年第2期,杜虹/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