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早饭

　　一般来说,外婆吃过早饭都会睡一会儿觉的;睡醒了,屋前屋后转一转。然后,再睡一觉,睡到午饭做好。吃完午饭,她一定还得躺上一会儿。躺到半下午,起来再屋前屋后转一转。然后,回到帐篷里,往床上一倒——

　　一般来说,吃过早饭都会睡一会儿觉的;睡醒了,屋前屋后转一转。然后,再睡一觉,睡到午饭做好。吃完午饭,她一定还得躺上一会儿。躺到半下午,起来再屋前屋后转一转。然后,回到帐篷里,往床上一倒——又睡到晚上开饭时候……
　　白天睡成这样,那晚上干什么?晚上就开始玩了呗,一整夜,她的帐篷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吱!吱吱!”这声音源自一捏就响的橡皮小耗子(真后悔,当初给她买点别的啥不好……)。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正在给会跳的玩具小青蛙拧发条。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小青蛙开始跳了。
　　“稀稀哗哗……”——不用说,又在数她的那些私房钱了。
　　有时候,声音还会一路延伸到摆放糖果的小食品货架那边……闲着也闲着,不吃怎么着?
　　而她老人家只要来了兴致,深更半夜也会唱歌,唱那种招魂一般的曲子。总之一夜不得安宁,直到天蒙蒙亮了,我们才能疲惫地沉沉睡去。
　　这个时候,就起来做早饭了。如果那个时候我醒着,会从帐篷缝里看到一手拎一截小木桩(我们家的小板凳),一手捏着窄窄一溜儿桦树皮,弓着腰,慢慢向炉灶走去。
　　炉子很简单,三块石头往那儿一堆就行了,旁边还有一块大大的石头,上面很平,做饭时可以放些油盐酱醋。没有风的时候,我们也把它当做饭桌围着吃饭。
　　外婆引燃桦树皮,小心放在灶膛里,又添些碎柴,拢着手罩上火苗,挡住风,等火苗慢慢地越燎越大,才轻轻地搁上木柴。然后置锅烧水,淘米择菜。
　　就这样,清晨里,世界的第一缕炊烟在群山和森林间飘飘渺渺地升起了。我又睡去,梦里也去到了炊烟抵达的最高处……
　　除了外婆,牧羊人和外地来收购羊皮的维族人、回族人也要早早地开始一天的内容。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很久了。他们裹着沉重的皮大衣,在清晨发白发亮的冷气里走着。草地泛着白霜,被踩得“嘎吱嘎吱”响。太阳还没出来,天空也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清晰而冷淡。
　　这时,第一缕炊烟在群山和森林间飘飘渺渺地升起。
　　如果我也是一个远行的人,看到这种情景也会马上改变原来的方向,高兴地循着炊烟寻去。
　　于是每天的清晨,在荒野里的火炉旁,总会围过来很多人烤火取暖。他们以炉灶为中心围坐一圈,高兴地说这说那。稀饭沸开了,外婆就会进帐篷捧出一摞碗出来,为他们一人匀出小半碗米汤,他们感激地接过,然后在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和柴火烟里,幸福地小口小口啜饮。这时,突然大地一片金黄,太阳从群山间升起来了!
　　似乎也在同一时刻,羊群的咩叫声和牛哞声突然密集起来,一声声长呼短应,整个草甸都热闹起来。听着这声音,我们只觉得枕边一片透亮,被窝更加温暖了。
　　外婆的火炉多亲切啊,它砌进了多少寒冷行人最幸福的时光之中啊……
　　但是,正在最感动的时候——
　　“大懒虫小懒虫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啦!睡一晚上了还没有睡够?”
　　——真让人窝火!也不知是谁让我们睡一晚上都没法睡够的!
　　但这时候要是再不起来的话,就有顾客钻进帐篷掀被窝买东西了。没办法,我睡在柜台上,我妈睡在货架下,都不大雅观。我们哈欠连天地下床,迷糊着眼睛穿戴梳洗。但看到稀饭热气腾腾地搁在炉灶边那块大石头上,三碗稀饭间摆着一碟子泡菜,不禁让人精神一振,好心情伴着好胃口全来了。
　　我们一边喝稀饭,一边装作不知道似的问道:
　　“咦,你什么时候把饭给做好了?”
　　她得意的呀——
　　“我怕吵醒你们,干什么都悄悄的……”
　　这话更是比什么都气人。
　　接下来她又很体贴地说:“你们干活从早到晚的,太辛苦了,我能干一点就干一点嘛……你们只要休息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真是毫无办法。
　　吃完这顿珍贵的早饭,一般来说,她老人家又上床睡觉去了。
　　李宣//摘自2009年12月23日《文汇报》,
　　何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