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哪有界限?无非幽深岁月里的相望,生死罅隙中的相伴。 我有一次到乡下过年。 天快黑的时候,我听到了隔壁的动静,隔壁的乡下老太太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又一年了,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脸脏成个
真情哪有界限?无非幽深岁月里的相望,生死罅隙中的相伴。
我有一次到乡下过年。
天快黑的时候,我听到了隔壁的动静,隔壁的乡下老太太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又一年了,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脸脏成个什么样子,好赖给你洗一洗?你还不乐意,看看这地方,脏成个啥?”我听到了水声和拧手巾的声音,水盆里“哗啦哗啦”的声音,然后门开了,把水泼出去的声音。隔不一会儿,隔壁的老太太又在说话了:“人家都不回来了,都在城里过年,要不我也去城里了,就是因为你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你我早就去城里过了。”我靠在被子上听隔壁的老太太说话,可她又不说了。
忽然,我听到了一声牛哞,很低沉的一声。乡下现在养牛的人家很少了,因为这个村子几乎是城市的一部分了,这是谁家的牛呢?这时隔壁的老太太又开始说话。这回是骂,好像是她侍候的那个人拉在地上了,所以她很生气,说:“你还不如死了的好,你看看你怎么就拉地上了?你再这么你就住到院子里,冻死你个老东西……”片刻,老太太的口气又软了:“唉,谁叫你老了呢?谁叫我舍不得你呢?”
我把酒热了又热,酒一热就发出了好闻的酒味儿,弥漫得满屋子都是。这时候隔壁的老太太又说话了,她说:“吃吧,素饺子,年年都是你先吃,胡萝卜、粉条子、油豆腐的馅子,你就吃吧。你吃了我再吃,这是规矩。”
我忽然想,既然是过年了,我何不看看隔壁的这个老太太,还有那个总是不说话的人。这么想着,我端着酒了,我想要敬他们一杯酒,毕竟过年了。我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了,白腾腾的热气从屋里一下子腾了出来。
我看到了隔壁的老太太,正在端着一碗饺子坐在炕沿边,炕上的小桌上当然还有几样菜,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花糕,上边点满了红色的点子,就像是一朵奇大无比的花!但我没看到另外那个人,我看到了什么?一头老牛。这牛太老了,它卧在地上,正在探着头吃盆子里的饺子。屋子里的“那个人”原来是头牛!隔壁的老太太原来一直在和它说话!她亲昵地骂它,她给它洗脸,她给它剪额头上的毛,她给它吃素饺子,她和它唠唠叨叨。我站在那里,看着这头老牛。这头老牛实在是太老了,分明已经断了一条腿,断腿上绑着一块木板子,它的毛也已经秃了,肩胛那里,屁股那地方,还有膝盖那里。
我一下子愣在那儿。
我还看到了两张五十元钱的票子,叠成了花朵的形状,一边一张绑在那秃秃的牛角上——我知道这是人们给牛的压岁钱。我的眼泪突然涌上来的时候,听到这个乡下老太太连声在说:“快坐!快坐!快坐!快坐!”
关勇堂//摘自《今晚报》,侯海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