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铁骨、威风凛然、刚直不阿这些与硬骨精神同声共气的词藻,历来被中华民族视为可歌可泣的美德,譬如烈女刘胡兰、文学斗士鲁迅,再譬如那位“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的关汉
铮铮铁骨、威风凛然、刚直不阿这些与硬骨精神同声共气的词藻,历来被中华民族视为可歌可泣的美德,譬如烈女刘胡兰、文学斗士鲁迅,再譬如那位“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的关汉卿。长久以来,我的确对他们充满敬仰之情。
倘若把硬骨看做硬力量的话,那么,我想把软骨比喻为一种软力量。
吃日餐的时候,我很喜欢一道菜——鸡软骨,它既是骨头,又可以咀嚼得动。而坚硬的猪骨或牛骨,虽然更具营养价值,但常人无法咀嚼和消化,尽管可以煲汤喝,但是骨质中钙含量的流失显然存在着损失。所以,物质的软骨具有无可非议的实用价值,这一点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精神的软骨则不同。在我们中国,它历来被我们的主流社会视为卑劣下作、无耻低贱的品行,以“软骨病”、“软骨头”为证。
不过,我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一说“软骨精神”深藏的价值。
首先,“软骨”具有明确的本质和指向。软骨也是骨头,它不是无骨,它比硬骨凌霄或者刚烈反骨更具韧性和弹性,毛泽东在游击战十六字方针中曾提到,“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这就是迂回,这就是心理战术。什么叫以退为进?什么叫妥协的力量?为什么不可以向敌人假装“示弱”?难道只有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才是唯一的忠于信念的选择吗?骨头的软或硬是形式,是精神的外衣,穿上不同的外衣这个人本身并没有变。关键在于,我们要明确,到底是要消灭自己还是战胜敌人?刚烈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软骨无所谓。
其次,软骨精神具有策略性。倘若你在某一个单位、某一局部的体制当中,坚持“七七四十八”的人恰好是决定你生存荣辱的人,强权之下,他说煤球是白的,你赴汤蹈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然后以身“殉”职,这当然壮烈;但倘若你暂且闭紧嘴唇,韬光养晦,保存实力,委曲求全,让“煤球是黑的”在心中默然地日益膨胀壮大,也不失为一种策略的选择。我们只改变我们能够改变的。我的一位朋友有句话说得好:“什么都动不了的,让自然规律动它。”什么是自然规律?那就是人们心里都认定的“煤球是黑的”。
……
我这里不厌其烦地谈论“软骨哲学”,并非否定铿锵硬骨,亦并非主张放弃原则,而是指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之下,用隐忍迂回的方式,赢得自由,赢得胜利。当然,最重要的,旨在从个性上说服我自己。
记得小时候,家里的亲戚有时从母亲那里问到我,经常说,“那小驴儿(指我)最近是顺毛还是尥蹶子呢?”可见我从小就对循规蹈矩的生活呈现出温顺和反叛的两面性。直到今天,骨头中可能仍然蕴含着外柔内刚的一面,具有飞蛾扑火、宁折不弯的当“烈士”的某种潜质。时光荏苒,星移斗转,虽然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但我那个思想的穹隆已成长得异彩纷繁。
激勇的飞蛾或匹夫的确不容易,而苏武牧羊、隐忍求生更不容易。所以,我现在更崇敬那种心里装着信念却卧薪尝胆坚韧地活下来的人!
“硬骨”的燃烧释放,是一种辉煌壮烈的品质;“软骨”的颔首蓄积,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修养。褪掉了光环和浓焰的“软骨精神”,犹如一件低调的素衣,有清凉的景致,有温婉的余地,而衣服里边包裹的骨头,棱角隐含,重剑无锋,然而它依然是骨头。
当我们抚摸昔日历史那伤痕累累的面庞,当我们探身今日人性那微妙复杂的斑斓景象,我们就不难看出,“软骨”中蕴含的“妥协”其实是一门艺术。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成年人,就是懂得某种妥协的人。在这个现实的世界,懂得某种妥协,就是选择了自由;甚至更大的妥协,就获得更大的自由。只有内心勇敢的人,才懂得这种妥协的力量;只有意志坚韧的人,才懂得这种“软骨”的刚硬。我甚至要说,它其实是一种成熟而深刻的人生哲学。
陈可云//摘自《中华读书报》,谈凯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