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有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校长说,“我们亟须一百桶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三千枚暖瓶塞——暖瓶塞要泡桐木的软塞,不要塑料制品。”“这有困难。”后勤处长有些嗫嚅。“但这必须做到!”校长背后,那个一直笔挺
1
“我们有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校长说,“我们亟须一百桶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三千枚暖瓶塞——暖瓶塞要泡桐木的软塞,不要塑料制品。”
“这有困难。”后勤处长有些嗫嚅。
“但这必须做到!”校长背后,那个一直笔挺地站着的人开口道,“并且你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还有后续的工作要做。”
大家闻声都抬起头望着校长背后的这个人,校长因为背后站着的人而变得明显拘谨,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失去了对这所学校的控制权。
后勤处长好像突然明白了校长背后那个人存在的意义,他惊慌地带领手下的所有工作人员奔跑着出去。除一人去买福尔马林液外,其余人火烧眉毛地分散到全城各个超市和商场去买暖瓶塞。一个多小时后,全城暖瓶塞告罄。不少超市和商场都出现了稍显荒诞的一幕:有人来买下了所有的暖瓶,如获至宝般取下塞子便走,却置暖瓶于不顾,看得所有在场者哑口无言。
在离规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时,后勤处长带着一百桶福尔马林液和一万两千九百九十九枚暖瓶塞来见校长。站在校长背后的人直接向后勤处长下达了命令:迅速将福尔马林液和暖瓶塞分发到一万两千名师生员工手上,暖瓶塞每人一个,福尔马林液每屋一盆。
全校师生员工要把分到手的暖瓶塞削成橄榄形状,大小要比大拇指稍粗,长度约等于大拇指的一半。所有的人都完成是在十二分钟以后,有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的和三个不必罗列姓名的女生割破了手指。
2
阿尔弗雷德心情很不好,不仅是由于割破了手指,还在于他不明白自己为之割破手指的这件工作的道理何在。
阿尔弗雷德心情很不好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昨天才从原始森林回来,得到了一枚比祖鸟的蛋!比祖鸟是一种极其珍稀的鸟,传说在很多年前就已绝迹,它对研究鸟类的起源乃至地球生命的演化有着极为珍贵的意义,这枚宝贵的蛋也许就是世界上最后一枚比祖鸟蛋。
阿尔弗雷德教授像捧着婴孩似的捧着这枚蛋赶了几千里路回来,径直走到校长室。“校长,你看这是什么!”阿尔弗雷德教授把比祖鸟蛋向校长举过去。
校长正在思考上级指令,好像还没缓过神来。“哦,”校长有点儿智障地点了点头。
阿尔弗雷德教授满心的激动泄了下来,他想象中校长听了他的汇报会惊喜万分!可是校长却对那枚蛋看也不看一眼,他有点儿不知所措。这时有一个声音在校长背后说:“让这个人赶快离开。”
阿尔弗雷德教授闻声才注意到原来校长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看不出这人的身份。校长此时恢复了理智,他冲阿尔弗雷德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阿尔弗雷德教授有些悻悻然,走到门边,他回过头嚷了一句:“这是一枚受精蛋!”
阿尔弗雷德捧着蛋回到办公室,心里气愤得难受。校长也是教授出身,他不是不明白这枚蛋的重要价值,可他怎么昏了头?他想找话头跟同仁们说一说这件事,却没人理睬他,因为人们都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非比寻常。
阿尔弗雷德教授捧着他的蛋坐在椅子上发呆,此时他应该做的是把这枚蛋放进试验室的孵化箱里,那样它就会在几个星期后变成一只更为珍贵的比祖鸟,这将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比祖鸟。但此时所有的人都已被命令不准离开办公室,试验室也关闭了。
3
接下来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全体师生员工,校长也没有例外,要将已经削成橄榄形状的暖瓶塞塞进自己的屁眼,然后用福尔马林液泡手两分钟,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这不是一项困难的工作,稍有一点儿阻力来自少部分人缘于尊严考虑的抵触,但一经宣布如果不是本人自觉塞,就会由行政处的人来给他塞,这些人就顺从了。
五分钟后这项工作圆满完成,接下来所有人又都按指令用福尔马林液洗好了手。
但恐慌也随之形成,人们首先怀疑学校里发生了瘟疫,也许是霍乱,也许是更厉害的不知名病毒。教室里和办公室里都乱了套,有人软弱地嘤嘤哭泣,有人绝望地唉声叹气,有人歇斯底里即将发作。
鉴于即将出现难以掌控的局面,校长不得不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元首要来本校视察!用软木塞塞住屁眼是防止元首视察时有人放屁,用福尔马林液消毒是因为元首要与人握手。这是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恐慌随之平息。大家随后就被另一种兴奋的气氛笼罩了:元首要来视察,这是多么幸运和光荣的事啊!
元首的车队终于开进了神圣大学。警卫们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在元首即将经过的路面上扫描一般摸一遍,好像在探路,然后再笔挺地站好,等着元首经过。
元首下了车,列队的警卫都向前伸出了穿着锃亮军靴的脚,同时向前伸出一只屈起手肘的臂膀,元首就踩着这些伸出的脚,手扶着这些臂膀,向前走。这样的行进方式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警卫们显得训练有素,而元首也像杂技团的演员,走得相当娴熟。
警卫的队列一直排进学校的礼堂,礼堂里有五千名师生已经在等待元首做演讲。元首一出现在门口,五千人里就有两百多人热泪盈眶,当元首气宇轩昂地走上讲台,已经有五百人泪流满面。元首开始演讲,煽动性的语言随口而出,演讲刚到一半,所有人已热血沸腾。
4
元首在群情激昂里结束了演讲,接下来,元首要视察教授办公室。按照事先的安排,元首说“大家好”,教授们答“元首万岁”,之后元首让大家坐下,讲几句话,视察就算结束了。但元首临时有了更好的兴致,在教授们说完“元首万岁”时,元首没有让他们坐下,而是向教授们敬了个军礼。
教授们被元首这个军礼敬得诚惶诚恐,手忙脚乱,不知应该如何还礼。慌乱的情形引得元首更加有了兴致,元首喊了声口令:“立正!”刷!教授们闻声挺胸抬头,都来了个立正。元首稍感满意,却忽然看到了站在后排的阿尔弗雷德教授。阿尔弗雷德教授立正的姿势不太规范,他的双手没有放在双腿两侧,而是猥琐地捧在腹前。
在这个国家里,与众不同在很多时候不是好事,它注定要让你倒霉。元首走了过去,来到阿尔弗雷德教授跟前。
阿尔弗雷德教授手里捧的是他的鸟蛋,这一天阿尔弗雷德教授一直捧着他的鸟蛋,他本来可以把鸟蛋放在桌子上,或是放在别的地方,但他不放心,所以就一直捧在手里。
元首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种情形确实有点儿可笑:一个战战兢兢试图做好立正的老教授,手里捧着一枚鸟蛋。元首饶有兴味地问阿尔弗雷德教授:“我的教授,你为什么要捧个鸡蛋?是不是早晨还没有吃饭?”
校长想替阿尔弗雷德教授说上一句话:“尊敬的元首,这是我们生物学院的阿尔弗雷德教授,知识非常渊博,在国际上都有威望。他昨天刚刚从原始森林里发现了这枚比祖鸟的蛋,生这只蛋的鸟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比祖鸟。”
“噢。”元首今天心情好,显然是原谅了阿尔弗雷德教授。但元首突发奇想,要考验一下阿尔弗雷德教授的智商:“知识渊博的教授,请你在桌子上把这枚蛋立起来。”
阿尔弗雷德教授怔了怔,顺从地转过身,弯下腰,将手里的鸟蛋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左手张开护着鸟蛋,不让它滚动,右手伸出三根指头捉住它,试图把它立起来。元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大家也都转过头,凝神屏气地看。
当然是徒劳的,不能成功。阿尔弗雷德教授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共立了三次,三次都没有成功。
元首循循善诱:“你知道哥伦布吗?”
阿尔弗雷德教授顿了顿,说:“不知道。”
元首脸上多有不屑,转向大家:“有谁知道哥伦布?”
教授们没人应声,有些冷场。有些人好像有点儿动心,但还是没有动。
5
这时墙角响起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我,我知道。”
这是一个清洁工,今天混在教授们中间来享受元首接见的殊荣。
元首一招手,说:“好,你过来!你是哪一科的教授?”
清洁工走上近前,说:“我,我不是教授,我是清洁工。”
元首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光亮:“你能把蛋在桌子上立起来吗?”
“能。”
元首对他很是赞许:“那好,你来立!”
清洁工鼓了鼓勇气,走向桌子,大家的眼睛不禁都盯住了他。阿尔弗雷德教授慌了,用手护着桌上的鸟蛋,瞪着走过来的清洁工:“你,你要怎么来立它?”清洁工并不在乎阿尔弗雷德教授的阻挠,他对立这个鸟蛋很是自信。
校长也慌了,他急急地抢上两步,把清洁工和桌子隔开,哆哆嗦嗦地开口:“元……元首,这……这是比祖鸟的蛋啊!”
元首瞪他一眼,轻斥:“退开!”
阿尔弗雷德教授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两行眼泪从脸上流下来。他手撑地爬了两下,爬到元首身前。他想去抱元首的腿,又不敢,他只像狗一样地趴下去,对着元首锃亮的靴子说:“这是一枚受精蛋……”
清洁工用三根手指捏着蛋,转过脸,用眼睛向元首做最后请示,在得到了元首的鼓励后,清洁工大胆地将蛋向桌面上磕去。
“啪!”并不很响的一声过后,蛋立在了桌子上。在很多年以前,著名的哥伦布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就是在公众面前这样立起了一枚鸡蛋,但此时清洁工做得甚至比哥伦布还要好。
元首带头为清洁工鼓掌:“好!”
校长跟着元首鼓起了掌,教授们迟疑了两秒钟,也都跟着鼓起了掌。只有阿尔弗雷德教授没有鼓掌,他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呜咽:“这是一枚受精蛋,这是一枚受精蛋……”
掌声过后,元首宣布:“从现在起,该清洁工升为教授,阿尔弗雷德教授改任清洁工!”
6
元首视察过去了,一个佳话在全国流传:在神圣大学,一个清洁工因为会立鸡蛋做了教授。
事实确实如此,那个清洁工确实从此做了教授,其所担负的授课内容就是教学生怎样在桌子上立鸡蛋。
阿尔弗雷德教授做了清洁工,他常常一边擦着楼道一边嘴里嘟囔:“那是一枚受精蛋,那是一枚受精蛋……”
也不知道是他的精神出了毛病,还是他仍然念念不忘他的鸟蛋。
王丁丁//摘自《青年文学》2011年第1期,
本刊有删改,胡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