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后,我把母亲接了来,一下子觉得我的生活舒缓了。以前每到上午11点,我心里就有点儿着慌——我得赶紧回家,去煮饭,弄一两盘小菜,抓紧时间,睡一个小小的回笼觉,贪一晌之欢,稍有迟疑,短暂的午梦
父亲过世后,我把接了来,一下子觉得我的生活舒缓了。以前每到上午11点,我心里就有点儿着慌——我得赶紧回家,去煮饭,弄一两盘小菜,抓紧时间,睡一个小小的回笼觉,贪一晌之欢,稍有迟疑,短暂的午梦就被冲灭。现在,我笃笃悠悠上班,笃笃悠悠下班,什么时候到家,都有一顿热热乎乎的饭菜摆在那里,专门等我等回来消受。晚上也是,省了摆弄饭菜,就可在月光下在霓虹灯下多散会儿步了。于是,来了之后,我觉得一天里,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天最少多了三两个小时。一天多了这么多的时间,你不觉得忙碌的城市从此可以舒缓起来了吗?
母亲来的时候,是盛夏。穿过蒸汽升腾的大街,到了家里,我是汗水涔涔,喉咙里满是正午冒烟的阳光。以前,我到家里,是喝凉开水的,赶脚似的城市生活,哪里容得下早晨泡茶以接应中午的渴望?
母亲来后,每天都给我泡上一杯茶,薄薄的绿,淡淡的翠,一片清凉,摆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每天的茶温几乎一样,是不是母亲算好了茶凉的时间,等我中午回来,一润喉热,一润心腑?天气是渐渐地凉了,接近深秋,茶温却比夏天渐渐高了,喝下去十分熨帖,暖胃。母亲把泡茶的时候随着秋意随着冬意往后移了吧。
秋意确实加深了。秋刚来的那阵,我好像在午睡的梦里打了一个喷嚏吧。我被这个喷嚏弄得睡眼迷蒙,看到母亲走了来,手里头抱一床薄被,搭在我与的肚皮上。瞬间里,我好像回到老家那间土砖房,那时候我像一头小猪崽,沉沉睡去,常常在半夜,母亲蹑手蹑脚来到床前,给我掖被子。
我不睁眼,我装睡,我闭目体会,我细细体会,我用心体会那散逸丝绵质地的暖意,从母亲的脚步里传递,从母亲的手心里传导,然后在我们的手臂上在我们的肚皮上覆落,像一只老母鸡的绒翅一样覆盖着。晚上,我们回来,看完电视睡觉,感觉到床上变得软绵绵了。母亲已经把竹板凉席换了,换成了棉质床单、绒毛厚被了。我的一个喷嚏,让母亲提高了警惕,给我们提防着秋防御着冬了。
我不喝酒,也不爱抽烟,爱的只是一点儿零食,嗑葵花子嗑南瓜子。这个爱好,母亲知道,她到菜市场去买菜,隔三差五,不是买来一两二两葵花子,就是买来一包两包落花生,让我闲嗑。一天,我到阳台上去,看到阳光可以照射的窗棂下边,摊着一层的南瓜子,晒干了,我忍不住抓了一小把,闲嗑。母亲说了,给你晒在那的,没东西炒啊。母亲就寻了好一会儿,找来了一个铁皮罐子,把南瓜子拿到灶上去炒,我家用的是煤气,煤气火旺,外面一炒就焦,里面一点儿也不沾火气,里面没沾火气的瓜子不香。母亲不做声,她下楼去了,好久好久,上来了,怀里抱着一只砂锅,升起温火,守在火边,慢炒,听那瓜子细碎的爆裂声,然后,一包包到我的面前。铁皮铝皮锅炒着的瓜子不太香,而且黑油般,看着不爽,砂锅炒着的,浓香馥郁,外相清爽。
晚上,我待在书房里看书,与母亲坐在那里看电视。她们都坐在那里剥南瓜子,用牙齿嗑,嘣脆一声,嗑开了,慢嚼细咽,感受着闲嗑瓜子看电视的幸福。嗑着嗑着,她给我抓来了一把,放到我的书桌上,让我嗑一粒瓜子看一行书。我走出书房上卫生间,看到母亲也在那里剥瓜子,她不是用嘴嗑,而是用手剥,瓜壳丢在纸桶里,瓜肉放在一边,让我好生纳闷,干吗只剥不吃呢?
重新坐在书房里,我忘了这事。没过多久,母亲就推门进来了,双手捧了一窝白花花的南瓜子,放到我的书桌上,全是瓜仁,没一片瓜壳。呵呵,母亲在那里剥瓜子,原来全是给我剥的。走路散步,我肯定喜欢带瓜壳的瓜子,瓜子的味道多半在那喀嚓一嗑之中,而我坐在书房里,如果有瓜子的话,我却不喜欢带壳的了,那一嗑,总要带些唾沫什么的,有点儿黏糊糊的,有碍读书了。母亲把瓜子壳剥了,瓜子仁直接就可往嘴里送,多好啊。
睡在床上,我与妻子说白话,我半开玩笑地说:老婆,世上确实只有母亲好,你虽然对我好,但我还是觉得你没我母亲好。老婆就问:怎么见得?我就说了母亲给我泡茶,母亲给我掖被,母亲给我剥南瓜子。妻子有点儿恼,说:你母亲没什么事啊,又不要上班,我呢,天天要上班,天天有闹心的事,当然没你母亲爱你爱得那么专心致志,爱得那么全神贯注,爱得那么无微不至。
呵呵,妻子又要,又要爱我,本来也是想与爱我两不误的,但她做不到,她对我的爱是兼职爱?
母亲呢,现在没,她的就是爱。母亲现在是专职爱?
对,现在,我母亲的工作是专职爱。
中年人最大的尴尬,是上有老下有小?我真的不觉得,我感受的是,中年人最大的幸福是下有小,中有老婆,上呢,有一位老母亲,每次推门进屋,就看到身穿蓝布衣裳的母亲在家里,天天在家里。
温动//摘自《散文百家》2010年第12期,
何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