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份我去美国作讲演,在台上放了张我临的《兰亭序》的PPT,在讲的过程中居然有很多的学生来听,超过了原来人数的三倍。在斯坦福大学,校长还专门请我参观他们学校正在举办的一次外国人写的中国
2010年4月份我去作讲演,在台上放了张我临的《兰亭序》的PPT,在讲的过程中居然有很多的学生来听,超过了原来人数的三倍。在斯坦福大学,校长还专门请我参观他们学校正在举办的一次外国人写的书法展。我逐渐感到,我的讲演还不如我带去的文房四宝有吸引力。西方人一直认为就是军事崛起,就是经济崛起,他们一直不觉得中国文化有什么了不起。所以我每次讲完了以后,一定要展开宣纸,现场写书法。因为我们如果不从技术上加以说明,仅靠一点理论阐述是不行的。中国的艺术、中国的文化,正在让西方产生兴趣。我就在想,在远隔万里之外,当人家对中国文化、对琴棋书画情有独钟时,我们的孩子在忙什么呢?现在很多同学早就把著名学者李泽厚忘记了,当成李泽楷了。
我的一个博士现在在教学,教了四年,前不久给我打了个越洋电话,问我:“老师,您赶紧告诉我,什么是床?”他说今天他们这个博士班讨论的话题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床”。抬头直接往正上方看,就看见明月了,很奇怪呀,床是露天的?因此,问我什么是“床”。我说,“床”就是李白所处的唐朝的一种家具,说白了,就是一个小板凳加小靠背,所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里的“床”也就是指这个。一个的博士班讨论中国唐代的诗,能这么细微,可见,他们对我们的文化既有兴趣又尊重。
反过来,我们对我们自己的文化尊重吗?举个例子来说,我所在的北京大学做了很多好事,但又不是全部都正确。北大首先要反省的是有人提出打倒孔家店,在北京大学集体抗议,然后,1930年代出现了疑古派,从此对中国先秦的东西都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些人认为先秦的孔子撒谎,老子是不存在的,认为很多的先秦古籍都是伪作。然后,到了“文革”时期,打倒孔家店,变成了打倒孔老二,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我提两点,大家可能不知道,北大的红卫兵在1966年底、1967年初,听了江青及其他一些人的教唆,拿着锄头赶赴山东曲阜,居然把孔子的坟给挖了。挖了以后,本地孔子的后世人敢怒不敢言。最近香港想拍一部有关孔子的片,请我做他们的顾问,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孔墓里边还有没有孔子?”我说:“当然没有。”我们旁边有一个小国,四千八百万人,听说这个消息以后,他们发话说你们不要我们要,于是他们喊出了“孔子是我们韩国人!”接着,中国人不干了。韩国人说,你都掘了祖坟了,都打倒孔家店了,还把人家祖祖孙孙的七十多代孙子都挖了,我们难道不可以把他们的孤魂野鬼收回来?到后来甚至是“姜太公钓鱼”的姜太公也变成了他们的了,中秋节、端午节,他们都要。我相信这些文化不是中国的孩子不要,而是我们不够重视,因此,我呼吁我们的学校,不要光顾着过圣诞节、复活节,也要过一下咱们的几大节日吧。
我曾经做了个社会调查:鲁迅提出文化拿来主义以后,“五四”到现在九十年,我们拿来了多少?1900年到2000年,英法德意西班牙俄文六种文字,我去北大图书馆查了几个月,最后查出,一百年中国的知识分子前赴后继翻译了十万六千八百册西方书籍。
后来,我又反过来去做另一个社会调查:我们中国20世纪的书包括古代的书被西方翻译了多少?1900年到2000年只有八百多套。这数字是否准确?新闻出版署做了个调查,结果是:100比1,正好和我的数字相近。
我去了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去了他们的书店和图书馆,发现中国在海外的书主要是关于八卦、算命,还有一些看风水的、烹调的等,给老外的感觉就是中国没有经史子集,没有哲学,没有思想,也没有琴棋书画。我们曾经请过一个德国学者,一个美学家来讲课。他发现中国的学生很了不起,他说起哈贝马斯很多人都了解,又说起康德、席勒、黑格尔、海德格尔甚至贝多芬大家都如数家珍。还有很多德语系的用德文在和他们交谈,他觉得很好,很爽。有一个中国的博士觉得不太舒服就举起了手,问这位教授:“你对鲁迅怎么看?”这个教授用清晰的语言问他旁边的翻译说:鲁迅是什么地方?不知道鲁迅是一个人,问什么东西、什么地方?中国人应该反思:为什么我们的“脊梁”都不被其他人认识,而我们却知道西方那么多东西?
英国的马丁·雅克出了一本书——《当中国统治世界》,据说奥巴马看过,所以很多人看了这本书以后感觉到中国起来了。比如说中国的幸福指数为72%,美国的幸福指数为39%。最新出版的2008年互联网十大使用语言,第一是英语,紧跟后面的是什么,汉语。还有外汇储备,中国第一,再看东亚国家对未来亚洲中心的预测,居然日本、韩国都预测是中国。
欧美强国一方面把握着文化,妖魔化中国,另一方面开始攻击中国。CNN主持人卡弗蒂不断地咒骂中国,后来中国留学生开始游行——NO CNN!一位华裔的律师向法院提交诉讼,说侮辱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把那咒骂的录像全部剪辑好,诉讼法院,法院受理最后赔偿,达成了协议,说对中国人每一个人判赔偿一美元。那个主持人回去一算是十三亿美元,吓坏了,第二天就赔礼道歉。又比如说,前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说了一句话:中国不会成为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推进自己权利的、从而削弱西方国家的具有传播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售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她没说别的,就靠中国没有学说,判断中国不是超级大国。她还攻击了中国的知识体系,中国的知识体系当然是古代的知识体系,就是儒释道,不能参与当今世界知识体系的建构,太落后了,不能成为知识生产大国。即使目前面临巨大的经济崛起,充其量只能是一个物质生产大国,在精神文化生产和创新上乃至输出上仍然是一个无需重视的小国。
在这次金融危机之后,很多人把目光凝聚到中国身上,那么中国该何去何从?最近有消息报道,高盛公司预计在2027年中国的GDP将超过美国,变成世界第一。我想问的是,我们创造了什么?我在中外艺术协会主席团会议上,面对十七个主席和副主席,我提到这样一个问题:请在座的专家的专家、博导的博导想一想中国在20世纪在文学和美学上创造了怎样的新概念?大家说“话语”,我说对不起,那是福柯的。后来终于有一位想起来,说,我们有以阶级斗争为纲,有高大全,我说对不起那是俄国影响中国的。一个十三亿人的民族,从业人员在美学和文艺理论上不下于五万人。我们一个世纪连一个名词概念都创造不出来,不觉得很可悲吗?
我认为中国的声音太微弱,中国的声音微弱的原因不仅是老一代、中年一代的声音过分的虚无化,问题在于我们的青年有没有重新认识中国文化,有没有一日三省吾身,好好反省前人的文化遗产,有没有像那些美国人的眼睛去发现新的东西。如果有,我们才可以把中国人的声音变成一种真正的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