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制造机器人闻名世界的科学家李泽湘最初连门都挤不进去;著名数学大师、菲尔兹奖获得者齐尔曼诺夫坐在会客厅里等待拜访演讲者;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景中、英国剑桥大学高级研究员陈应天教授等人,起初
以制造机器人闻名世界的科学家李泽湘最初连门都挤不进去;著名数学大师、菲尔兹奖获得者齐尔曼诺夫坐在会客厅里等待拜访演讲者;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景中、英国剑桥大学高级研究员陈应天教授等人,起初只是坐在观众席上,认真地听他讲话。
2010年12月18日,在深圳举办的一场大学招生咨询会上,这些大人物都是配角。主角是身穿黑色风衣、已经64岁的老人朱清时,他宣布筹办中的南方科技大学将正式以“自主招生”、“自授学位和文凭”的方式进行教改,成为中国第一所从教育部手中收回办学自主权的。而他,就是这所当时还没有获得教育部正式批复的大学的校长。
这里校长是配角,
教授才是主角
事实上,早在3年前深圳市政府就将建设南方科技大学(以下简称“南科大”)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这个人均GDP全国第一的城市,目标是建立亚洲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参照模板是建校不到20年便跻身世界一流名校行列的香港科技大学。
“想在内地办一所这样的大学,必须找朱清时。”香港科技大学的原校长吴家玮与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向校长遴选委员会主任、时任深圳市委组织部部长王穗明推荐朱清时,理由是这位中国科技大学前任校长曾经以高调的姿态直面舆论,包括拒绝大学扩招、反对教育部本科行政评估等。
但是这位退休的大学校长一直拒绝,因为他已经替自己安排了写写书法、研究古陶瓷的闲适生活。直到70岁的中科院院士陈国良与73岁的电子科技大学老校长刘盛纲上门,“我们追求教改这么多年,没有条件去实现,深圳这么好,这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业”。
或许是这番话打动了朱清时,2009年教师节,这位63岁的老人接过了聘书。
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校长申明了建校原则,包括“去行政化”与“教授治校”。在他看来,只要有一所大学通过打破行政绑架的形式教改成功,就会跟上一批希望建立现代大学制度的大学,整个教育体系就能回归。他把这种改革称为教育界的“蛇口”:“30年前,经济要恢复活力,需要打破铁饭碗;30年后,教育要恢复活力,同样应该打破铁饭碗!”
他对每位行政岗位的应聘者都要亲自面试,主题大多围绕如何理解“去行政化”展开。“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志同道合,必须有理想主义。”朱清时说。每次面试结束,他都会提醒对方:“在这里,我和你们都是配角,教授们才是舞台上的主角”。
为了让主角尽快出场,这个喜欢穿布鞋的老人常常要到世界各地“三顾茅庐”。
物理学家、剑桥大学终身荣誉教授陈应天还记得,师弟朱清时打来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严济慈老先生60多岁的时候还在教我们,现在我们60多岁了,也该为下一代做一些什么了!”几个月前,朱清时亲自飞到陈应天太阳能企业的基地锦州,将南科大的第一份聘书交到其手中。
更多的人是主动前来的。
甫一上任,朱清时便接到了李泽湘的电话。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赴美留学生之一,早在1986年李泽湘就和同学自发编写了一份关于改革的建议书寄至教育部。他告诉朱清时,为了“一代人的高教改革梦”,他愿意回国做义工。
迄今为止,已决定加盟的名师还包括:原香港科技大学化学系主任李晓原、香港科技大学数学系主任励建书、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景中等等。
这种理念还感动了不少志同道合者,原本是深圳一家互联网公司技术总监的朱朝阳,如今成为南科大负责网站维护的工作人员。面试的时候朱清时问他,为什么要辞职降薪来南科大?他乐呵呵地说,参与了这件事,以后就可以讲故事给孩子听了。
他从没做过这么难的实验
然而,变革并非一帆风顺。
南科大刚刚筹建之时,深圳市政府本想通过抽调骨干的方式为南科大输血,但职位在副处级以上的工作人员,往往不愿意抽调到南科大。一个老校长揶揄朱清时:“你呀,挖了个去行政化的坑就跳进去了,结果没人愿意陪你跳啊!”
另一个难题是建校和招生。朱清时一度乐观地认为,南科大的建立会像深圳大学一样顺利。1983年1月,邓小平视察深圳,时任深圳市委书记、市长的梁湘指着一片空地对他说:“我们将在这里建深圳大学校园,今年秋天就可以上课。”邓小平回京后跟人说,这就是深圳速度。
但朱清时自上任起,每天都要靠吃几种不同的安眠药才能入睡。他觉得自己从未做过这么难的“实验”。
最大的质疑是针对南科大的校名,有人提出教育部规定新建不允许使用“中国”、“南方”这样的大词,南科大应改名为深圳科技大学。
在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的征求《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意见和建议的座谈会上,温家宝问朱清时:“你最近是不是去深圳搞了个南方科技大学?”合影留念时,温家宝又把朱清时拉到身边,详细询问了南科大的教改情况。
此后,关于校名的争议便平息了,“总理都叫南方科技大学了,肯定不能再叫别的名字了”。
但问题接踵而至,一份发布于1986年的《普通高等学校设置暂行条例》卡住了南科大的筹建:“设置普通高等院校的审批程序,一般分为审批筹建和审批正式建校招生两个阶段。”其中,仅仅要满足获批筹建的条件,就需要在校生计划规模不少于5000人,图书不少于60000册,这对于首批招生计划仅仅50人的南科大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根据现行制度,南科大要从专科开始办学,升到本科,再申请硕士点、博士点——要办成研究型大学,至少要30年。对朱清时来说,一个一流的研究型大学,如果没有研究生将是灾难性打击。
种种现状,让朱清时决定跳出现行体制,采用“寒假考试、春季开学”这种强行闯关的方法。他说,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件事是等着批复干的。“改革需要承担者,深圳精神就是敢闯,从今天起,我们要打破教育的铁饭碗了,自主招生,自授学位!”
能做一个真正的大学校长,真好真好
12月15日晚上,朱清时吃了好几种安眠药,还是一夜未睡,他执笔写就了1700字的《致报考南方科大考生、家长的一封信》。在信中,他明确提出:大学失去了办学自主权,造成“千校一面”……他也表达了收回“自主招生”、“自授学位”的改革决心。
但这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并不是没有顾虑:他担心拿不到教育部认可的学位,会影响学生未来报考研究生;他担心没有教育部的学籍,会影响学生的医保办理;他更担心的是,南科大的教育改革,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在招生咨询的时候就半路夭折。
让他欣慰的是,咨询会上家长与学生的热情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一个从云南楚雄赶来的大学老师,带着11岁的小女儿早早来到会场。他说在他任教的大学,只靠论文数量评职称,他希望女儿未来能够上一所懂得“纯粹和纯净”的大学。
一位70岁的老人陪着自己16岁的孙女来到咨询会,这个叫崔廉的女孩儿已经拥有了14项个人专利发明,但做的练习题还远远不到老师要求的一科8000道,她说,她想去一个不会强迫她做事的学校。
2011年3月1日,南方科技大学迎来了首批46名新生,他们都不是通过高考录取而来的,一部分来自去年高考报考中科大少年班且超过当地一本分数线的学生,一部分是高中学校及社会推荐的优秀高中生,每人每年可获得一万元的奖学金。
如今,南方科技大学的新校区还没有完全建好。早在朱清时到岗之前,深圳市政府就聘请了国际著名建筑设计公司,为新校区设计了“极尽奢华”、“非常后现代主义”的教学楼。
但工程被朱清时紧急叫停。他提出了建设不装电梯的小楼概念,他将其称为书院,理由是“楼越高,学生与老师之间的距离越远”。朱清时希望在校园里也能形成一种对知识最朴素的敬畏与推崇。
对于深圳这个城市,南科大就像一个新生儿,连出租车师傅都尚未熟知。某种意义上,64岁的朱清时之于这座城市,境况也相似。
在合肥时,担任中科大校长的他每到机场,都能享受省部级领导的免费一等贵宾室。但第一次到深圳时,这位已经无官无职的老人突然发现,二等的贵宾室都要收取费用800元。
朱清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大学校长,而不是副部级官员,能做一个真正的大学校长,“真好真好”。
林航//摘自《中国青年报》/
30年前,经济要恢复活力,需要打破铁饭碗;
30年后,教育要恢复活力,同样应该打破铁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