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灯比过去更亮也更多了。增多的灯饰使一切场所变得更亮,在给人方便和享受的同时也似乎带来另一种不适。白天就已经很亮了,夜晚如果太亮,就使昼与夜的区别减少了。
另一些灯火消失了。它们也曾经是先进和文明的象征,不久又成为落后的代表。煤油灯、罩灯、桅灯、汽灯,它们当年使人产生了多少惊喜,连关于它们的回忆都是温暖和亲切的。
在野外,那些于远处闪亮的灯火可能是看林人的煤油灯,也可能是鱼铺老人的桅灯。在瓜田里,看瓜老汉的灯也是桅灯,它就被挂在草铺的柱子上。神秘的夜之原野,有多少美好的感觉源自这些闪烁的、若有若无的灯火?
夜晚的点点灯火从遥远处透过来,那是多么好的安慰和期许。只要走近它们,就有故事,有水甚至吃的东西,有未知的一切。
鱼铺里的老人是最有意思的,他们让童年趣味横生。老人日夜伴着海浪,孤独了只会抽烟喝酒。因为太孤独了,所以他们酒喝得太多,烟也抽得太多。他们周身的酒气直呛人的鼻子,见了小孩子就两眼发亮,像打鱼的人发现了大鱼。他们捉住小孩,想让他哭。小孩不哭,他们就掀开羊皮大衣,把他收到衣襟内,然后往他頭上喷一口浓浓的烟。一番捉弄之后,小孩就哭了。为了哄小孩止住哭声,他们就拿出鱼干和地瓜糖之类,小孩就笑了。之后就是讲故事,讲有头无尾的妖怪故事,小孩又被吓哭了。
看林人的铺子比鱼铺高大,主人个个有枪。他们的故事总是与枪有关。这些人的枪筒子上堵了一撮棉花,这个景象让人永远难忘。看林人的身体比鱼铺老人的强壮,因为他们常常要离开铺子去林中追赶猎物。
瓜铺里的老人烦烦的,把一切夜间来玩的人都当成不怀好意的人。他们吝啬至极,这是职业的特征。来的人逗他说:“口渴了,给咱点水喝吧!”他说:“喝水水不开。”“那就给咱个瓜吃吧!”他恶声恶气地答:“吃瓜瓜不熟!”不过他偶尔也有高兴的时候,那会儿他整个人全变了似的,轻手轻脚出去一趟,回来时就抱着一个又大又亮的瓜。在灯光下,这个瓜真好看,还散发出浓浓的香味。他不是用刀,而是用拳,“嘭”一声将瓜击碎。不规则的瓜块格外甜。看瓜老头说:“知道吗?瓜一沾了刀,就有一股馊味儿,绝对不能沾铁器。”
桅灯是野外才有的,它不怕风。它被挂在木柱上、被提在手上,无论怎样都让人喜欢。
我有三十多年没见过桅灯了。
(箕 田摘自《十月》2017年第5期,王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