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第一次从外州开车来纽约,一进城就开始手脚发抖浑身冒冷汗。在地广人稀的美国外州地区,驾车人之间保持距离互相礼让已成定例。但在纽约,不仅车子挤得头尾相连,驾车人更以粗暴无礼闻名。朋友小心翼翼紧跟在别人后面开,却被人从身后斜插进来,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该司机还不忘忙里偷闲把手探出车窗,对他竖起中指。
不过,对于身处中国都市的人来说,这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去年秋天回国去北京探望朋友,坐在出租车里,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好莱坞的特技场。那个40岁上下有点谢顶的司机,一上路简直变成了身怀绝技的詹姆斯·邦德,在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车龙中左右穿梭,每当马上就要冲上防护栏、车毁人亡时,总能峰回路转,功力绝非一般。即使如此,从沙滩美术馆到南四环四季青桥,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还是走了快一个半小时。“不这样超车走一天也到不了。”邦德司机在把我毫发无损地送到目的地后颇为得意地说。
虽然相隔万里,北京和纽约面临的交通拥堵问题却十分相似,无论是起因——楼密路窄车多,还是结果——红色的尾灯、灰色的天空、急躁的司机、无奈的乘客,都如出一辙。
不过有趣的是,在应对这个城市的弊病时,纽约和北京却采取了截然相反的方式:纽约正在努力把机动车道变窄,而中国的很多城市却在把机动车道拓宽。
纽约市长彭博称得上是个“绿色革命家”,他坚信一个环保、清洁、可持续发展的纽约是纽约客的利益所在。除了发布政策鼓励植树种草和安装节能灯,兴建自行车道也是彭博的施政重点之一。在过去的3年中,纽约市新修了620英里的自行车道,骑自行车上班的人在2008年达到18.5万人,比上年翻了一倍多。市政府还准备通过立法要求所有新建办公楼加装自行车停车场,为骑车上班的人提供更多方便。
在纽约修建自行车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为一个新兴的通勤群体,骑车族必须要与已经长期存在、根基庞大的驾车族争抢有限的行车空间。这里的自行车道大多是在现有的机动车道上硬挤进去的,比如去年夏天,百老汇路在交通繁忙的时代广场附近的路段为了给自行车和人行道让路,原本的4条机动车道被改成了两条,今年夏天,这些路段干脆完全禁止机动车通行了。
司机们当然对此怨气颇重,但他们的抗议并没能改变什么,因为对于21世纪的纽约,他们已经开始变成一群渐渐远去的背影,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单车族才是新时尚的代表。加上总统奥巴马还是候选人时骑自行车上街的飒爽英姿,以及时尚杂志封面上前车筐中装满鲜花的单车女郎的影响,纽约的很多年轻人已经把骑自行车看成像踩滑轮一样酷——要是腰间绑上一条粗重的自行车链条锁,再戴一个头盔,就显得更酷了。
纽约的年轻人对单车的青睐也许与美国人崇尚欧洲文化的心理有关。在巴黎、阿姆斯特丹等欧洲城市,自行车文化有着更悠久的历史和更普及的影响,这些城市中建造的多层停车场里,很多时候停的全是自行车。纽约市长最初推广自行车时也常常拿这些欧洲城市做参照,效果果然不错。
不过事实上,纽约市修建自行车道的灵感与中国的关联更加密切。1979年,时任纽约市长的爱德华到中国访问,看到中国人在与机动车道隔离开来的自行车道上安全惬意地踩单车,大为感慨,回国后就雷厉风行地在曼哈顿第九大道上学着修了一条带防护栏的自行车专用道。可惜,对于当时的纽约,爱德华的想法过于超前,这条自行车道没多久就在一片骂声中被拆除了。
现任市长修的自行车道虽然大部分只是用油漆在马路上画出界限,但在一些宽敞的路段,带防护栏的自行车道也再次现身,这次的结果是称赞多于责骂。30年后,爱德华的建议才终于被证明是正确的。
令人担忧的是,在中国,很多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行车文化的珍贵。对于大部分的中国人来说,自行车代表的是贫穷落后的过去,而汽车才是未来。短短几年中,似乎所有国内的朋友、朋友的兄弟姐妹,甚至朋友的父母,都有了车。要在已经建好的公路上挤进这么多的车,很多城市选择的都是看上去最简单的办法:压缩自行车道来拓宽汽车道。中国市场成为美国摇摇欲坠的汽车工业的救命稻草,不过对于中国人自己,在得到一个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的同时,却在失去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显然,如果对国内急于买车的同胞横加指责,就像质疑穷苦人为什么不在饥荒之年没有粮食吃时去吃肉充饥一样不合情理。纽约人毕竟是在充分享受了汽车带来的舒适和快捷之后,才开始返璞归真的。
不过,如何在经济迅速发展的同时保存古老的自行车文化,也许是决策者应该花些工夫考虑的问题。因为,逐渐变窄的自行车道正像北京曾经的那些古老建筑一样,一旦失去,想再找回来就难了。
(黄 玉摘自《21世纪》2009年6月24日,小黑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