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报纸,原本不爱看市井新闻,近来渐渐变了,觉得那些真实的人情世故里,更透出活生生的红尘本色。
看这一段:照片上一中年男子掀开上衣,腹部倒卧着大大的一个“7”字形的手术刀口,旁边的女人笑眯眯地指着那个“7”字,像指着一个肚皮被淘气小孩扯破的毛绒玩偶。
男子是台湾人,8年前捐了左肾给他肾功能衰竭的妻子,去年又捐了60%的肝脏给肝功能衰竭的妻子,成了全球首个捐两件器官抢救垂危妻子成功的案例。他叫陈荣同,荣辱与共,荣衰一同,名字一不留神成了行为的最好注脚。
感人是当然的。愿意捐器官给自己的孩子,是血脉相连,舐犊之情,可谓天性;愿意捐给自己的父母,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需要之时,能不回馈?但就这两种,对于凡夫俗子的我们,已有难言的压力和障碍。
虽然医生告诉我们,健康的人捐献某些器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但试想一下,你脱光衣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醒来时,身上留下一个缝合后的巨大切口,而切口内的某处,有一个永远的“空洞”,此后你一生都是个“独肾人”,但你还将继续面对工作、疾病、辛劳。如果有一天,很不幸,你也得了肾病,你仅有的那个肾坏了;如果有一天,地震来临,在废墟下其他人可以坚持5天到6天甚至更长时间,你呢……捐器官对于日常生活似乎没有影响,但在极限状态下,就不那么乐观了。
总归,是以鲜血、痛苦、巨大的心理恐慌甚至死亡为代价,去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命。
而那个人,是你不再年轻貌美的“黄脸婆”,你愿意吗?
想起一个看到过的最肉麻的短信: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大概陈荣同是为数不多、真正有资格对爱人说这句情话的男人吧?
“陈荣同”虽然稀少,毕竟还是有情深似海的人乐意去做。最最奇怪的是,那个指着他伤口拍照的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她轻快的笑脸,完全不像接受了两次器官捐赠的人应有的表情。这样厚重的“礼”啊,即便借着“爱”的名义接受,也应感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吧。我该怎样回报你呢?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给你当牛,给你做马?此生不能,来世继续?
可是,她就是指着,笑着,好像她只是接受了丈夫的一束鲜花、一枚戒指,那份欣然坦然、那份理所当然,让容貌平平的女人光彩熠熠,足以傲视全球美女:嗨,你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你是顶级才女加财女,可是,你能收到情人这样的礼物吗?
不能吧。我是他的心,我是他的肝,我是他生命的四分之三,他说了,他愿给我肾,他愿给我肝,他说——
我是他生命的红玫瑰。
(老 北摘自《羊城晚报》2009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