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我在温哥华的第五个年头了。
5年前父母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才终于能够将我送上开往地球另一端的班机,务实的我们选择了当时最有前途的行业——计算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3年后的互联网泡沫一个个地炸开,纳斯达克的网络股一路狂跌,流向IT行业的投资开始有规模地撤回,伴随而来的是计算机公司的大量裁员,而刚刚毕业的我,面临的却是即将而来的失业。
除了继续念书,我无路可走。
读博士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虽然有政府津贴和偶尔的外快可赚,却也只能勉强应付日常的开支。眼看毕业的日期又要临近了,这两年,国内的人几乎是一批批地过来,而且大多是技术移民,高学历多经验者不在少数,所以,就业前景绝对不容乐观,我必须有所积累才能应付未来可能相当漫长的一段求职生涯。
中国人,打工还能去哪里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温莉莎,在她的介绍下,我进了一家墨西哥人开的中餐馆,帮忙洗洗盘子,送送外卖什么的,有时候还在厨房打打下手。报酬并不高,但毕竟多了一份收入,每月就有了节余,就算毕了业也不用太担心一下子找不到工作。
温莉莎也在这里做,她已经做了一年多了,因为她会说好几个国家的语言,能把各地来的客人都招呼得很好,所以尽管老板不喜欢她,却也舍不得炒她,不过就是老不给她加工资。说真的,如果我是老板,我也不会喜欢温莉莎这样的员工。她总是不停地唱歌,在房间里唱,在大街上唱,在餐馆里也唱,休息的时候唱,化妆的时候唱,端菜洗盘子的时候还唱,连我都忍无可忍地警告过她好几次,她总是很和气地说:好的好的,我以后一定注意。事实上,她根本从来没有注意过。
但是,除了这一点,温莉莎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她来自非洲一个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国家,从那个国家最好的音乐学院毕业以后就过来进修。她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Why not try?”让人觉得她是个很自信的人。也正是这一点,让我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可以对她不停的歌声容忍至今。
还有两个月,就是拿学位的日子,本来我的成绩一直不错,要知道,中国人工向是擅长考试的,只要坚持上课,戴顶博士帽还不是小事一桩?却没想到最后一次考试出了意外。那天中午,我打算再送一趟外卖就去学校。谁知道到了地方,怎样摁门铃都没有人开门,叫了邻居来看,才发现他昏倒在地,于是我同他的邻居—起,把他送上了救护车,等我赶到学校。离考试结束只有半小时了,结果可想而知。
根据学校规定,如果某门科目考试不及格,只要这门课的老师能够证明你平日的表现,愿意出示一份相关证明,校方也可以酌情授予学分。但对我来说这条规定几乎等于没有,谁都知道,教这门课的瑞克教授是出了名的老顽固老学究,对待学生极是苛刻,要求他出这样的证明,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那天下午三点左右,我和温莉莎照样在店里忙,突然听到靠门的一张桌子传来喧哗声,“……”他们叽哩咕噜嚷了一阵,我求助地望向温莉莎,“他们让老板不要放这首歌了,他们要听西班牙的《在夏天的河上》。”温莉莎用英语给我解释,她说得很大声,这样老板也能听见,但他显然是没有这首歌的磁带或者CD。那几个西班牙人又嚷嚷了起来,这下温莉莎声音放低了,“他们是过来闹事的,你当心一点。”这时候,店里的客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看着那群年轻人,老板也有些慌张,我更是不知所措。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优美的旋律在空气中回荡,回头一看,是温莉莎。喧闹停止了,从那些西班牙人的表情,我可以肯定她唱的是《在夏天的河上》。
纷争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温莉莎乐滋滋地告诉我:“老板给我加薪了,我说吧,干吗不试试看呢?”
第二天,我敲响了瑞克教授的房门,告诉他为什么我的最后一门考试会不及格,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我,等我说完,他微笑着说:“我早已经从别的学生那里了解到你在考试中迟到的原因,你应该获得这个学分的。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呢?”
两个月后,我戴上了博士帽,并且在瑞克教授的推荐下,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在放弃了那种凡事注定的念头之后,我学会了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现在,我在墨尔本最大的软件公司里做技术总监。而温莉莎,她在一年后终于拿到学位回国,临走时送给我一盘西班牙民歌磁带做纪念。虽然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系,但是,每当我听到磁带A面的第三首歌《在夏天的河上》,我总是会想到温莉莎最常说的那句话——“Why not try?”
她不知道,这句话已足够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白婷婷。金忠碧摘自《女报·时尚》2001年第10期)
(作者:Shir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