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脑子里的事情

  縻在渠沿上的一头驴,一直盯着我们走到眼前,又走过去,还盯着我们看。它吃饱了没事做,看看天,眯一阵眼睛,再看几眼苞谷地,望望地边上的村子,想着大中午的,主人也不牵它回去歇凉。终于看见两个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走出村子,钻进庄稼地。驴能认出男人女人。有些牲畜分不清男女。大多数人得偏頭往驴肚子底下看,才能分出公母。

  驴眼睛看人最真实,它不小看人,也不会看大。它只斜眼看人。鸡看人得分七八截子,一眼一眼地看上去,脑子里才有个完整的影像。而且,鸡没记性,看一眼忘一眼。鸡主要看人手里有没有要撒给它的苞谷,它不关心人脖子上面长啥样子。

  据说牛眼睛看到的人比正常人大得多。所以牛服人,心甘情愿地让人使唤。鹅眼睛中的人是小小的,像一只可以吃掉的虫子。所以鹅不怕人,见了人直扑过来,嘴大张,“嘎嘎”地叫,想把人吞下去。人最怕比自己胆大的动物。人宁可惹狗都不敢惹鹅。

  老鼠只认识人的脚和鞋子。人的腿上面是啥东西它从来不知道。人睡着时老鼠敢爬到人脸上,往人嘴里钻,却很少敢走近人的鞋子。人常常拿鞋子吓老鼠,睡前把鞋放在头边,一前一后,老鼠以为那里站着一个人,就不敢过来。

  你知道那头驴脑子里在想啥事情?

  走出好远了,驴还在看我们。我们回头看它时,它把头转了过去。但我知道它仍在看。它的眼睛长在头两边,只要它转一下眼珠子,就会看见我们一前一后走进苞谷地。

  一道窄窄的田埂被人走成了路,从苞谷地中穿过去。刮风时两块苞米地的叶子会碰到一起。这可能是两家人的苞谷,因为它们长成两种样子。这我能看出来。左边这块肯定早播种两三天,叶子比右边这片地的要老一些。右边这片地上的肥料充足,苞谷秆壮,棒子也粗实。一家人勤快些,一家人懒,地里的草告诉我的。

  我说,即使我离开两百年回来,我仍会知道这块田野上的事情,它不会长出让我不认识的作物。麦子收割了,苞谷还叶子青青地长在地里。红花红到头,该一心一意结它有棱有角的种子。它的刺从今天开始越长越尖硬,让贪嘴的鸟儿嘴角流血,只能歪着身子咽下一粒。还有日日迎着太阳转动的金黄葵花,在一个下午脖子硬了后,太阳再也喊不动它。

  (冯国伟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一片叶子下生活》一书,小黑孩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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