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杜萨之筏》,泰奧多尔·席里柯创作于1818—1819年,藏于罗浮宫。
启航时是“梅杜萨”号巡洋舰,回归时是“梅杜萨之筏”。排水量1300吨,舰身坚固、航行平稳、舰速超群,在当时堪称绝对“先进”,甚至拿破仑曾企图搭乘它逃往美洲,何以最终沦为席里柯画布上的那只破筏子?一切皆拜该舰舰长肖马尔所赐。
1816年6月17日,巡洋舰“梅杜萨”号作为旗舰,率轻巡洋舰“回声”号、供应舰“卢瓦尔”号和双桅船“百眼巨人”号(请记住这艘船,它在后来的情节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由法国罗什福尔港出发,护送新任塞内加尔总督斯马罗茨赴其治所。
正常而言,这是一段惬意的旅途,配得上“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抒情。问题在于,法国海军部长为这段旅程派遣的舰队司令是贵族军官肖马尔。更大的问题是,肖马尔的航海知识是陆军教官教的。
肖马尔如何引领这段航程?这跟他所受的陆战教育有关。简而言之为两点:一是一声“前进”,旗舰“梅杜萨”号把其他舰只远远甩在了后面;二是航线离海岸线“近一点,再近一点”。正是这两点,造成了19世纪最为惨烈的三大海难之一。戏剧的高潮,发生在7月2日,地点是西撒哈拉外海的阿尔古斯浅滩。那天下午,“梅杜萨”号突然身躯一震,触礁,搁浅。随即抢修。可运气没站在船员们这一边,抢修期间,狂风裹着海浪向“梅杜萨”号打来,舵轮坏了,舰尾碎了,船体斜了,沉船不可避免。
7月5日,舰长肖马尔毅然决定弃船。船上共有400人,6艘救生艇满载人数是250人,剩下的150人怎么办?肖马尔干了件好事,他命工程师亚历山大·科雷阿设计、制造了“梅杜萨之筏”。筏子长19.5米,宽6.9米,用厚木板做成甲板,用薄木板在筏子四周箍了一道40厘米高的栏杆。筏子本身没有动力。
根据开始的约定,6艘救生艇会将缆索捆在木筏上,拖着木筏前往海岸。不过开船后不久,救生艇上的肖马尔发现,拖着木筏严重影响航速,于是当机立断,命人砍断了捆在木筏上的缆索,弃筏而去——随后13天,所有人世间的凄惨、悲凉和恐怖,所有读者看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虐心剧,在此上演。
150人被抛在草草搭制的筏子上,筏子被抛在星辰大海间。此时此地,人们容易思考人生,但有个前提,思考人生的人得能张嘴喘气。“梅杜萨之筏”上的人在那13天里,事实上是参与了一场争夺食物与水的“大逃杀游戏”。游戏中人,没有免于匮乏、伤害和绝望的自由,歇斯底里也是符合逻辑的行为。为使读者免于生理不适,以下采用快进叙述。前6天,筏上乘员共发生3次大规模械斗,每次死亡人数在十几到几十人不等。死者的遗体,两种功用,或被丢入大海,或被生者食用。到了第6天,筏上仅剩15人,筏子的制造者亚历山大·科雷阿和军医杰恩·萨维尼,成为求生秩序和人伦底线的捍卫者。
到了第13天,上帝终于对“梅杜萨之筏”流露些许慈悲,天边出现了“百眼巨人”号的桅杆。15个形同骷髅的人得救,但其中5人上岸不久就死去。
“梅杜萨”号惨剧无疑是一桩旷世丑闻,可正因为如此,路易十八政府必定要着意掩盖,只在报纸上不起眼处刊登短消息一则,肖马尔被判刑3年。是可忍,孰不可忍!作为幸存者,科雷阿和萨维尼联袂撰写了关于此事的陈情手册《“梅杜萨”号蒙难记》,公开出版,举世轰动。刚从意大利游学归国的席里柯听闻此事,出于义愤,于1818年开始了《梅杜萨之筏》的创作。
镜头闪回,第13天,在“梅杜萨之筏”上的人最初看到“百眼巨人”号并拼命呼号求救时,“百眼巨人”号其实并没有发现他们,相反,救世主转身离去。大失所望的人哀叹:要是“百眼巨人”号能找到我们,恐怕真得长一百只眼了!老天开眼,两个小时后,“百眼巨人”号再次出现……“我们在希望与恐惧之间悬虑着……欣喜欲狂,复而清醒,陷入无比的沮丧……”——《“梅杜萨”号蒙难记》如此记载“百眼巨人”号最初得而复失时人们的心情,而这段文字成为席里柯创作《梅杜萨之筏》的素材。画面所定格的,正是筏上幸存者发现天边船影的那一瞬间。船帆与木筏上的幸存者构成一个三角形,诉说着筏子在海上地狱般的漂泊。有人已经死去,有人奄奄一息,有个父亲正在哀悼死去的儿子,有个健壮的黑人站在木桶上挥舞衣衫。那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好吧,放轻松,说句题外话。席里柯为真实展现这场惨剧,下了不少功夫,甚至到医院里对着黄疸病人进行写生。而他的师弟,那位喜欢在画里客串角色的德拉克罗瓦也如愿当了一回群众演员——扮演“父亲哀悼死去的儿子”旁边那具倒扑的青年的尸体。
(大浪淘沙摘自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