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六千万年前,地球板块分裂,马达加斯加岛从非洲分离。那是恐龙在地上、水中、空中繁殖活动的年代。
之后,小行星撞击地球带来毁滅性的烟尘,遮蔽植物赖以生长的阳光,间接使得恐龙大灭绝。不只恐龙绝迹,事实上,马达加斯加岛的大部分动物都在那场灾难中消失殆尽。没有原生动物,使得马达加斯加岛成了一块生态实验场,每隔几百万年,就有新的动植物通过不同方式移至马达加斯加岛,在上面活动和繁衍。对于研究生物进化的科学家来说,马达加斯加岛是再棒不过的生态圈。马达加斯加岛受与其邻近的非洲动植物生态影响,却又和非洲的演化过程不同步。有些在其他地方已经绝种的生物,却在马达加斯加岛保留了下来;更常见的是,许多生物迁到马达加斯加岛之后,经历了完全不同的演化过程。
据估计,生物学家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发现的动植物,有将近一万种不曾在别的地方出现过,其中包括二十多种最原始的灵长类动物,也包括全世界最大和最小的变色龙。当然,谁都不能忘掉马达加斯加岛上多到吓人的各种蜥蜴,它们体型不同、色彩不同,甚至连面部表情都不同。
如果要选一个最值得保存的地球生态区域,你选哪里?至少应该考虑最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马达加斯加岛吧!
然而不幸的是,马达加斯加岛早已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蛮荒大地了。当然,马达加斯加岛上不会有像纽约那样的超级城市,甚至连一般规模的都市也很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马达加斯加岛没有被“开发”。
马达加斯加岛上的火耕
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马达加斯加人,千年来一直过着火耕的简单生活。这种生活简单且贫穷,却是生态的大灾难。他们用火烧掉森林树木,在烧出来的空地上种植兼养牛,然而没有了树根保护的表土,很容易就在大雨中被冲蚀掉,露出内里的岩层。岩层上能长什么作物?够养什么家畜?很快,烧出来的土地不足以养活那里的马达加斯加人,他们只好换一个地方,再去烧起一把火。
被人类烧过、用过的土地,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开发,也只能带来极小的农牧利益,却再也恢复不到自然原貌了。没有表土,连草都活不了,何来树木森林?没有树木森林,又怎么会有动物栖息繁衍呢?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从国家地理频道、探索频道上看到的马达加斯加岛上丰富的生态影像,只是假象。那些森林动物,比如转着大眼睛,静悄悄就变换了身上颜色的变色龙当然是真的,可是能让它们存活的自然植被区域,目前只占马达加斯加岛不到十分之一的面积。而且这些有幸被保留下来的地带,几乎都地势险恶,不利于人类活动,散落在岛上各个不同角落。
马达加斯加岛那么大,人口密度也不算高,然而马达加斯加人却过得相当贫困。一直到现在,进入21世纪了,有些马达加斯加人还在继续使用手工自制农具,连斧头、长矛这种铁器,都还是最近二十年间,才在马达加斯加逐渐普及的。这些连大部分第三世界穷国都视为平常的东西,在马达加斯加岛还是昂贵的财产。
没有数字就无法思考的时代
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壮观的经济大浪费。大量的自然资源被破坏,使得许多稀有物种——它们的基因里藏着解开演化之谜的答案——濒临灭绝,但是换来的,只是极为微小的人类经济生活利益。
我们很容易用今天的经济数量公式,算出马达加斯加的各项经济数据。不管用耕地平均生产收益算,还是用马达加斯加人的平均收入算,马达加斯加每年的经济规模,再怎么乐观估算,都不会太多。
可以这样换算,美国卡通片《马达加斯加》的制作预算,也许够马达加斯加岛的火耕停止十年。加上宣传费用的话,说不定够用十五到二十年。
火耕如果停止十年,当然就有较大机会让仅存不多的原始植被区域不受破坏,使栖息其间的珍稀物种,不会从地球上灭绝。
如果单纯从经济计算上看,那么低的成本,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投入?为什么没有人去解救、保护马达加斯加的生态环境呢?
因为,单纯从经济计算来看,我们虽然算得出投入很低,却算不出来保护马达加斯加岛生态的经济收益将会有多少。在没有收益数字的情况下,即使花费再少的钱,也无法引发人家的投资意愿。
这正显示出单纯经济计算所带来的困窘。保护马达加斯加岛的生态,但不预估未来的收益,那么在经济计算上,其价值就只能是零。尽管经济学里近来增加了风险和未来成本的概念,尽管我们可以论证保留马达加斯加岛的自然植被,有助于维护地球基因的多样性,也可以排放氧气平衡二氧化碳浓度,减少未来解决温室效应的开销,然而这些论证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无法明确量化,算不出数字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面对许多明明可以预防的危机时,总是错失良机,要等到灾害形成后,再来进行抢救的原因。因为预防带来的效益,无法量化估算,而抢救和补救的花费却可以清楚地计算出来。我们活在一个没有数字就不会思考、没有数字就无法衡量得失的时代,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这不只是经济学的问题,但作为以资本体系为背景的经济学带来的一套计算习惯,却一定扮演了重要角色。
经济上简单的成本投入与收益产生的二元概念,理性且简洁地整合了世界上许多复杂的现象,使其彼此之间构成可以共量互换的关系,省了我们许多脑力,减少了我们许多困惑。但是,世界不会因为人类简化思考的过程,就真的变得简单和各归其位,不再有超出数学公式的部分。
世界的复杂与纷乱,依然一如往昔。只是惰性让我们偷懒,不再学习比较复杂的评量概念。用经济计算来统一全世界,最后我们就会得到一个简化而无聊,不再能保护大蜥蜴、变色龙的无情世界。
(牧 之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故事照亮未来》一书,刘 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