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岁月的一天天流逝,喜欢炫耀年轻的我终于也有了不愿被人提及的“隐私”。幸好在上海,善于接受西风熏陶的男士、女士都已习惯了“莫问芳龄”,得以免了一份人前应答的“尴尬”。然而,去年夏天去韩国,却尝到了个中滋味。
第一次是在刚到韩国的第一堂课上。此次赴韩是担任大学的汉语口语教师。按照韩国大学的习惯,每学期第一堂课是向学生介绍本课的讲授内容及要求。我是新到的教师,自然免不了向学生介绍一下自己。待我介绍完一切,向学生征询意见时,有一位勇敢的男生大声地用汉语问:“你多大了?”我一惊;在表扬他的正确发音后用“秘密”做了回答,部分学生发出了笑声,随即把我的回答用韩语翻译给没听懂的同学。不料更有勇者在其后穷追不舍:“你结婚了没有?”我只得举起我戴着戒指的手给他们看,并且告诉他们我的孩子已经三岁了。这时全体发出“噢”声,尾声起伏悠扬,像是在为我惋惜。因为在电视上领教过韩国年轻人那大惊小怪的呼声,也知道我几乎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的中国人,所以这一次倒也没什么尴尬,反倒和学生拉近了距离,这件事便也很快被我忘却了。
大约一个月后,有一次系里老师一起聚餐,恰巧一位去那儿研修的上海女孩也在座。系主任把她介绍给大家。话音刚落,另一位韩国教师举刀直入:“你今年多大了?”我惊得停住了正在夹烤肉的手,不知她会如何作答。没想到她用上海话跟我低声咕哝:“又来了!又来了!”然后王顾左右而言他。事后她告诉我,她到这儿近四个月,每遇生人,必得回答三个问题:“多大了”、“结婚没有”、“有男朋友吗”。被问到一定的次数,她也会视人迂回了。
没想到这三个问题很快就轮到我回答了,只不过稍有差异而已。因为不识路,常坐出租车。不会说时用韩语把目的地写在纸上,倒也一路寂静无声相安无事,等到能说几句,便努力寻找机会开口;这一来便惹火烧身。首先是发音不准,必得将目的地用韩语说两遍,待司机听懂,土下打量我一下,便将我的国籍弄明白了;碰上个外向的,便开始他好奇的追问了。说老实话,第一次在狭小的车厢里被问及年龄,实在不想回答,岂料司机以为我听不懂,便改用英语,我只好回答了事。谁知他并不罢休,追问是否结婚是否有孩子。然后开始他关于中国人、中国生活的各种发问。随着这种经历的增加,我也学会如何自如地应对这类问题了,当然,这时我已能用韩语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了。
慢慢的,我也悟出了韩国人其实是亚洲人中与中国人最像的,我指的是性格。韩国人爽朗、热情,善于交谈。他们对待陌生人,就像自己家的邻居一样。在非血缘的关系中至今保持兄弟姐妹的称呼。在我常去的乐天百货店的地下餐厅,我曾被邻座的阿宗妈(大嫂)拜托在她去取点心时帮她照顾一下孩子,也曾被对面的阿宗妈要过一张餐巾纸;在百货店里,不止一次地被边上挑选衣服的阿宗妈拉作参谋,而在我试衣时,也总有人大声地向我说出她们的感觉;在公共汽车上,当我拿着大包小包,座位上的那一位总会主动帮你拿住那些包袋。不止一次,我被韩国人告知汉城人的冷漠。但是去了汉城,我和我的丈夫遇到的是数次被人带路至目的地,其中有两次是白发老人,一次是少女,她将男友扔在地铁车站带我们去寻找正确的出口。做这样的事情的人,在韩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写成汉字就是“亲切”。
回国前夕,学生在小酒店约我聚会。有个刚当兵回来的学生止不住问我:“老师,你多大了?”还未等我开口,已有一个男生替我回答:“秘密。”大家哄然大笑,直笑得他摸不着头脑;而我则告诉他,老师已到了不喜欢让别人知道年龄的年龄。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两眼湿漉漉的。
(章明摘自《交际与口才》2001年第1期)
(作者:华霄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