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美国亚特兰大市的第一天,是周日。我和老陈饥肠辘辘,而城市空旷寂静——饭店都关门了。
这时候,一家快餐店老板娘如观世音菩萨下凡一般,出现在街对面的玻璃窗内。
“我们今天不营业。”面对我的询问,她思索了片刻,“不过,进来吧,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她特骄傲地推荐了店里的绿咖喱虾拌米粉,也不肯收我们的钱。
另一天,等出租车的那会儿工夫,酒店门童跟我们聊了两句,听说老陈是来美国读书的,告别的时候,他不收我们的小费,还叮嘱说:“把钱留着好好上学。”一时间,让人有点恍惚,仿佛穿越到了“雷鋒时代”。
还有上周五,我走在校园里,突然一个陌生人很开心地与我击掌,说:“周末快乐!”
这就像跌进了一个异次元世界。来美国后,我一度不适应每天撞见那么多没事儿就笑的脸庞。
其实不应该对此太惊讶。毕竟,2011年,我离开英国前的最后一段对话,就是跟一个热心得像从童话世界中走出来的英国大妈说的。至今我仍记得她瞪大眼睛问我:“不,这是巧克力啊,你应该带回去跟你的家里人分享,怎么能扔?”
10分钟前她明明还一脸淡然地告诉我:“行李超重了,你得拿掉一点儿东西。”
那袋廉价巧克力是大减价的时候在超市里买的,大约3英镑,而它让这位机场大妈成了我的同盟。她利索地把巧克力塞进一个塑料袋,然后叮嘱我:“带进去,给安检的人看,他们不会拦你的。”
当时,我并不敢挑衅“手提行李不许多于一个”的规则。但前几天,听在美国认识的朋友回忆,她最难忘的经历之一,是老公在自由女神像下向她求婚,旁边的朋友还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瓶香槟——自由女神像附近可是安检极为严苛的重点场所,液体根本不能带进去。据说,这几个年轻人向安检人员说明是为求婚准备的香槟,这瓶酒居然就平安无事地过了一道道安检。
大洋那一头的人民对规则的重视,是新闻里司空见惯的内容,可是这些曾经与我相遇的人,都在挑战着规则和我的认知。
那个带着香槟去自由女神像前求婚的美国小伙亨利曾问我:“昉苨,中国普通人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我听说,北京的房价很高、道路很堵,年轻人生活压力很大。”这位博士一脸认真地分析道,“所以,是不是说,一个在北京市中心餐馆里当服务员的外地年轻人,每天下班之后得再开车两三个小时,才能回到位于郊外的房子里?”
我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回复——群租房听说过吗?购车资格是想摇号就能摇到的?能开车上下班还叫生活压力大?
类似的经历多了,我忍不住琢磨起一件事儿。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很容易就会以为自己了解海外。毕竟,异国发生的许多新闻几乎都能同步传回国内,社交媒体上的公众号都能围绕热点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就像老话说的,人往往只看见纸上的墨点,却忽视了更大片的白色。媒体对准“墨点”下功夫是其天性,谁又知道更大面积的“白纸”是怎样的白?
我最没想到的,是曾经在大不列颠经受过一年新闻专业的洗礼,又回国专注报道国际新闻一年多的自己,到了美国,还是惊讶,还是时不时地大跌眼镜。
我对本地人司空见惯的许多细节都会目瞪口呆:PM2.5指数是6,本地软件给出的评级是“良好”;超市里的卫生巾包装上印着女性跑步、游泳,运动得热火朝天的场面;大学的食堂内外设置了许许多多带插座的桌椅、沙发,乃至可以躺着睡一觉的彩色大抱枕;口袋里的手机偶尔会响起警报声,有时候是报告附近有小孩被拐带,请所有人帮忙寻找,有时候是政府发布的灾害警报。也并没有多么稀罕,只是每个细节都让生活好了一点点。
夏季的某一天,在收到洪水警报一个小时后,一场瓢泼大雨砸到了我们住的小区。
地面没有积水,街上则空无一人。我忍不住想起数年前在北京经历过的一场著名的大雨,自己在淹到脚踝的水中欢快地蹦跳,并不知道不远处许多人正困在立交桥下的积水中。如果当时每个人的手机也都能提前一小时凄厉地怪叫一声,事情又会怎样发展?
(林 涛摘自《中国青年报》2017年1月4日,刘 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