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都有种感觉:同是那个太阳,落日比朝阳更富爱心。
说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当然也可能是:眼睁睁看它又带走一段岁月,英雄终将迟暮的惺惺相惜,想到死的同时就想到了爱。
我常常单骑出行,驻足国道,倚车贪看丘陵落日。那地势的曲线是多层的,颜色也一一过渡,从青翠到浓绿,从浓绿到黛青,而最近夕阳之处一派乳白,那是盆地特有的雾霭。
似乎一下子静了一阵,太阳就这样下来了;它红得很温和,柔软得像泡过水,让我无端想起少女的红唇。
有时候有如带的云霞绕在它的腰际。
有时候是罗伞般的黄桷树成了它的托盘。
农舍顶上如缕的炊烟飘进去,化掉了;竹林在风中摇曳,有时也摇进去了……
当路人不顾这一切时,我很焦急,很想说,喂,看哪!
两只小狗在落日里追逐;老牛在落日里舐犊……有一天有一个老农夹在两匹马之间,在光滑的山脊上走进了太阳。老农因为老了,上坡时就抓着前面的马尾巴。后面的马看见了,就将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摇着。
我不禁热泪盈眶:一种无法描述的爱浸透全身。
这个迟暮的老农!他随心所欲的自在旷达让我羞愧……我突然想到就人生而言,迟暮只有一瞬,长的只是对迟暮的忧虑而已。
这个起伏的田野上的落日啊……我曾经反复思索这种落日为什么特别丰富——曲线?层次?人物活动?抑或角度的众多?
最终承认:仅仅因为它是家园落日。
家园!这个毫无新意的单纯的话题!
家园的感觉何以如此?说不清。我心知,凡是她能给予我的,其他地方也能给予;然而一切的给予,又都代替不了家园。
关于这个,一切的学术解释都是肤浅、似是而非的。只能说:家园就是家园。而人在家园看落日,万种感觉也许变幻不定,有一种感觉却生死如一:那才是我的太阳啊!
(紫陌红尘摘自《作文周刊》2008年第9期,周君言图,图选自漓江出版社《钢笔风景画技法》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