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与绿头蝇


  我当时20岁,上衣胸袋里塞着一封暂任教师的聘书,忐忑不安,去到学校,要谒见校长。
  “你是谁?”秘书问道,“这个时候校长只接见教师。”
  “我就是新来的教师,”我说着,并向她出示聘书。
  秘书一边走一边抱怨,进了校长的办公室。校长走出来,看到我就蹙眉。
  “教育部在搞什么鬼?”他大声说,“我要的是个硬汉,可以彻底制服那四十个小祸害。而他们却派个孩子来给我。他们会把你弄得粉身碎骨的!”
  后来他觉得这样子说话可不是鼓励我的好办法,于是微笑一下,拍拍我的肩膀,用较温和的口气说:“你有二十岁吗?你看来只有十六岁。聘书上写的真是但丁·阿利基利学校吗?”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说,把聘书给他看。
  “愿老天爷保佑你!”校长慨叹道,“从来没有人能驾驭得住那些男孩子。四十个小魔头,在他们的领袖格勒斯基之下,武装起来,组织起来。他们最后的教师是一位严厉出名的老夫子。昨天他含泪走了,要求转调到别的地方。”
  我们在长廊走着,两旁都是教室。
  “就是这里,”校长说,在五年级丙班的门口停下来。教室里闹翻了天,尖叫声、铅弹掷向黑板的噼噼啪啪声、唱歌声、桌子拖前拉后声。
  “我想他们正在建筑防栅,”校长说。
  他捏了我的手臂一把,然后走开,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见,把我一个人留在五年级丙班教室的门口。
  要不是我等待这份工作已经有一年之久,我大概会一走了之。我没有走掉,倒是开了门,走进教室。一切顿时静下来。
  我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关了门,走到教桌后面。四十个男孩虎视眈眈望着我。
  在外边,风吹动树枝,向窗子的玻璃拂扫过来。
  我紧握拳头,尽量抑制自己不开头,深知一做声就威势全失。我必须等待,随机应变。
  那些男孩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以驯兽师凝视猛虎般的目光还视他们。要认出他们的领袖格勒斯基并不难。他坐在第一排,个子很小,头发剪成平头,缺了两颗牙齿,眼睛虽小但目光凶猛,他两手把一只橘子抛来抛去,望着我的眉心。
  是时候了。
  他大叫一声,右手紧握橘子,臂膀向后一扬,把橘子掷过来。我把头微闪,橘子在我背后的墙上砸烂了。格勒斯基没有击中目标,这可能是他初次失手。我不过把头稍微歪了一下,不让他击中而已。
  格勒斯基一怒而起,手执弹弓对着我。他那红色的橡皮弹弓,装上了一个沾了唾液的小纸球。几乎就在这一刹那,其余三十九个男孩也站起来,用他们自己的弹弓向我瞄准。这些弹弓是用普通的橡筋做的,只有他们的领袖才用红橡皮筋。
  一片沉寂中,气氛越来越紧张。
  树枝仍然轻拂着窗子。一阵嗡嗡声传来,在沉寂中,显得更响亮。一只大绿头蝇飞进了教室。
  格勒斯基两眼仍瞪着我,但也对那绿头蝇迅速瞟几眼。其他男孩也和他一样。我知道他们内心开始有矛盾了:要对付的是这个老师呢,还是那只绿头蝇?
  我很明白这只绿头蝇的吸引力多大。我刚刚离开学校,看到一只绿头蝇,也不会完全无动于衷。突然我说:“格勒斯基(那个孩子吓了一跳,因为我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你认为你可以用弹弓打死那只绿头蝇吗?”
  “这是我的任务,”格勒斯基答道。
  一时班上呢喃起来。刚才那些弹弓都对准着我,现在纷纷放下来,大家都望着格勒斯基,而他也离开了书桌,向那绿头蝇瞄准。不过那纸球砰然一声,只打中了电灯泡。绿头蝇仍逍遥自在地嗡嗡作响,活像一架飞机。
  “把弹弓给我!”我说。
  我嘴嚼了一块纸片,揉成球状,用格勒斯基的弹弓向那只绿头蝇瞄准。
  我能否得救,我将来有没有尊严,一切就都靠这一射击了。
  我瞄准了很久。
  我对自己说:记住,从前在学校里,杀绿头蝇的本领没有人及得上你。
  然后我松了橡皮筋,嗡嗡的声音戛然而止,绿头蝇坠死在我脚下。
  “格勒斯基的弹弓,”我说着,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举起那红色的橡皮筋,“就在我的手里;现在我要其他的。”
  我听到有人在耳语,不过这是羡慕而非敌对的声音。他们低了头,一个一个走到我的桌前来,不消一会儿,桌子上就高高堆满了四十把弹弓。
  我神态自如,若无其事地说:“让我们开始学动词吧!格勒斯基,到黑板前面来!”
  我把粉笔抛给了他,叫他默写。
  (库班摘自《中学生阅读文选·初中版》2005年第11期,王惟震图)
(作者:[意]乔万尼·莫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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