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平方米的拥抱

　　零存整取
　　
　　那个时候，他们初入京城，都是二十二三岁的孩子。像他们这样的人，京城多如牛毛。工作不好找，住地下室，每天的伙食限制在10元以内。
　　他学的是计算机，终于在一家电脑公司找了份硬件维修的工作，月薪千元多点。这点儿钱在京城里面，除去房租，除去花用，所剩无几。
　　发工资的那天，她像一个管丈夫的小媳妇，捏着他的脸问他，这月的工资呢?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所有，那薄薄的几张钱羞红了他的脸。一起去银行存上300元，零存整取。她算计着，这样下来，一年就能存上3600元，在北京这个地方，能买半个平方。
　　她笑嘻嘻，天真地计算着，半个平方，够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了，刚刚好。他微笑，是啊，刚刚好。不过，这么小的面积，我们要拥抱着站在一起。
　　他们慎重地生活着，像旱季草原上的一对小狸鼠，积攒着为数不多的快乐。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他在另外一家公司找到一份薪水很丰厚的工作。
　　
　　柏仙的故事
　　
　　王小量来到公司的时候，我刚刚上任，只知道他是学计算机的，毕业的学校并不是很有名气，但是面试的时候，我坚持将他留下来。
　　因为面试的时候，我问过他一句话，如果以后有钱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问题问得很蠢，他是最后一个面试者。前面有几个，大都回答，我要买车，或买房，各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很虚伪的，说我要回报公司。我都不喜欢。
　　惟有他，低着头说，我想给她买一粒小钻戒，哪怕是最小的，她跟着我受委屈了。
　　他打动了我，尽管，我们年龄并不相当。感性的男人，总是让人心里一疼，他们一定是一对很好的小恋人，为此，我留下了他。
　　当月，公司要开发一个软件，汇编任务刚一下来，就交给了算他在内的3个汇编人员。没日没夜，为此，公司也开出了很高的薪水。我想，过了这个月，他就能给他的小恋人买一只小戒指了。
　　软件编完，公司特意奖励3个人去旅游，我带队，去那个以水闻名的地方。但是机票送到他手里，他却固执地摇头，我不去，她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放弃得让人有点儿心酸。
　　回来后，一年一度的体检开始，他一早过去，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台阶上，低头不语。
　　第二天上班，他仍锁紧了眉不说话。刚刚发了一大笔奖金，应该高兴才是。上午10点左右，他从设计室过来找我。柏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诧异。他接下来一句话更让我诧异，柏姐，帮我个忙，我们恋爱吧。
　　
　　格子的咖啡
　　
　　我也找了份工作，在附近的一家地产公司做售楼员，每天对着每一个客人说得天花乱坠，那些房子里，却没有半个平米属于我们。但我知道，会有的。他上月发了6000元薪水，但是闷闷不乐。
　　女人都敏感，他的嘴里越来越多地提到了一个叫做柏仙的女子。我越来越好奇，心里泛酸，问王小量，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他却不好意思,居然还点头承认。
　　我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红肿着去上班。售楼部的主任看我精神不好，特意将我安排在小户型那块，只剩下了两套房，人少。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看到他。在知道他的名字之前，我称他为小户型，很干净的男人，眼神清静。他有点儿诧异地看我，以前，好像不是你在这里？我微笑，售楼小姐职业性的微笑。他有点儿揶揄地看我，小姐，你的眼影不错，红红的。
　　我眼泪不争气，再一次涌了出来。他慌了手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决心购买那小户型，交了定金，却要去了我的电话，格子，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我想和你好好聊聊，你的眼泪很能打动人。这个男人，也怪怪的。
　　回家的时候，主任非要我留下来分配一下房源。算加班吧，好歹有50元的加班费。可以给王小量买一双不怎么好的跑鞋，要督促他跑步，对身体有好处。想到他，心里又疼了一下。
　　回家时，却看到楼下停着辆小POLO，转过去，是王小量与一个年轻的女子搂抱在一起，她有着金黄色的头发、时尚的妆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怔住。
　　王小量回过头，却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柏仙。果然是极诱人，年龄应与王小量相当，最重要的是，她有一辆蜜黄色的小POLO，况且还是王小量的上司，两个人站在一起，多么多么般配。
　　第二天，我主动约了那小户型出来，他眼神笃定，看着我，格子，你又哭了？
　　我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咖啡，咖啡里面有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在看着我，她完全浸润在咖啡的苦里了。
　　
　　地铁出口
　　
　　他与她在这里分手。
　　转过头，如几米漫画里面的两个小人，向左走向右走。她头也不回，却分明在抹眼泪。他头也不回，在她的影子消失后，却蹲在街头泪流满面，身边的人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人，从此以后，他一个人过。
　　她却躲在转角处，想，他毕竟还是有良心的，不想脚踏两只也算不枉他们相识一场。一起6年，她知道他温良而忍让，但不知道他经不了诱惑。
　　
　　小户型男人
　　
　　第一眼看到格子的时候，她正红着眼睛。我看小户型，她红着眼睛给我介绍，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
　　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她约我出来喝咖啡，我知道她有爱情的心事，但是我有时间，能磨去一个女人所有关于伤害的凹凸不平。第三次，第四次，她终于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们手拉了手去散步，我注意到她的手指上有一枚小小的钻戒，问她，她却悄悄摘下来，放进了口袋。
　　没事的，我会慢慢将她吸引过来。
　　一年之后，我们结婚。结婚那天，我买了一枚大大的钻戒给她，光芒四射，都说钻石是女人的心，她的心现在在我眼里，也是那么透明。
　　车队经过地铁口那里，坐在车上的她却习惯性地往空荡荡的地铁口看去，车走过很远，她还执拗地扭着脖子，似乎那里有她一生一世的喜爱。
　　
　　柏仙的美丽印象
　　
　　王小量醉了，醉了之后，就眼睛红红，除我之外，不认识任何人。他几次扬言，要烧了那家医院。很简单，两年前，他被查出肾有病，要做手术，再做透析，可能一生都离不开药，医生的话让他痛苦不堪，而且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活不过30岁。
　　那是多大的一笔钱，他当时就傻了。两天后，他要和我恋爱。还以为是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他哭着告诉我，求我帮他离开格子。他那么爱她，如果这样下去，她可能一辈子都跟着他受委屈了。
　　格子那天晚上看到我们，哭喊着不相信，那一瞬间，我心疼眼前这个哭泣的女孩子，她那么可爱，应该有男人的呵护。
　　但后来的事情很戏剧化，王小量去市医院检查，不过是肾炎而已，开了点药，只花了三十几块钱。
　　他找到格子的时候，格子正在和那个男人散步，那男人看起来是小中产，两个人相依在一起，极幸福的样子。
　　这是个多好的男人，怪只怪那家小医院的误诊。
　　那天，他躲在地铁出口那里，看着长长婚车从那里经过，有两样东西刺疼了他的眼睛，一样是格子手上的钻石，一样是格子的眼神。车子渐渐远去，成了一个小点，他最后看到的，依旧是格子搜索的眼神。
　　王小量吐了一地，我默默为他收拾，或者两岁之差算不得什么，是的，算不得什么。或者哪一天，他会有另一个格子，用他那仅有的钱，买上几十平米，他们会在那里紧紧拥抱。因为我相信，他是那样至情至性的男人。如果我是他的另一个格子，我想我会幸福的。
　　（赵轩摘自《知音女孩》2006年1月上半月刊，唐涛图）
（作者：鲁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