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故乡


  为了说清楚我是怎样成为作家的,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些人的故事,他们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痕迹,并影响了我的个人行为。
  第一个这样的人是我的母亲。我之所以将她作为我的这番话中最重要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她生育了我。这个旁人看来如此普通的人对于我就像一面纯净的镜子,我在她身上看到自己亲爱的,值得为之而生和为之而战的母亲和故乡。她对于我,就像外祖母对于高尔基一样。
  许多人对于故乡的感情,是与他出生的地方的景观密切相关的。但是我年轻时并不喜欢我的家乡叶列茨地方的景观。这片高低起伏的黑土地带被条条黄色的黏土沟壑切成两半,沟里尽长些矮小的橡树丛,既非草原,又非森林,而且没有经过任何规划整治。
  但是对于母亲为代表的故乡的感情,却使我将任何一片寄予深厚情感的土地认作我的故乡。我甚至不需要长时间地住在某个地方,我只要怀着母亲那种对土地的炽热情感看一眼我喜欢的景色,这片土地就会成为我的故乡。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健康的人,她性情很快活,甚至不喜欢太久地为那些不幸的人伤神。她自己生活得也很不容易,她所得到的任何好的东西都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努力的结果。
  多年以来,我无意识地站在母亲一边,现在却不得不更加认真地看待当时我认为“可怜”的人们。我想责备母亲,不是为了她对生活的快乐态度,而是为了她对这种态度的表达不合时宜:合乎时代基调的不是快乐,而是痛苦,从卡利亚耶夫开始,人们便前仆后继地向着痛苦走去。
  那个时候的风气正是对于痛苦的同情,在此土壤中产生了像格列勃·乌斯宾斯基以及“神圣的民粹派”这样的作家,他们在自己的读者中提倡相应的行为方式:怜悯。我对此非常理解,所以将自己对母亲的爱与欢乐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尽管它与那必须遵行的怜悯是相悖的。我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种生活感觉的正确性,但却私下认为我的理解更加正确,我总是为母亲辩护,无意中竭力为她开脱。
  自从我开始写作之后,人们一直认定我有一种对大自然诗意的感情。其实这完全不是我从小具备的特殊禀赋。孩子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这种复杂的情感是在生活中逐渐养成的。这种情感是在我第一次和母亲分开的时候开始产生的。那时她把我送到城里,而自己回到了乡下。就在那时,在泪水和伤心绝望的情绪中,我才觉得自己离开的那个世界有多美好,在我的想像中,故乡的大自然与见到母亲的幸福是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这种幸福像一股时断时续的电流在我身上流过。出于人类的本性,我们遇到好的东西以后就会把不好的东西忘却,所以在聚首与分别互相交替的过程中,便产生了一种类似高度紧张的电流的东西:生命快乐之流。
  我的母亲是我的欢乐之源,我感到,她仿佛给了我一项指令:不管我感到多么难过,都不要辜负她宝贵的品德——生命的欢乐,并将这种欢乐变成与时代相适应的东西。
  因此,还在那个时候,我一生的事业就已经初露端倪,那就是要将所有的行为不是建立在同情之上,而是建立在神圣的欢乐之上,因为世界上没有比欢乐再好的东西了,它比幸福还要好。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有时候醒来早了,会透过壁龛的小洞窥视母亲的脸。她也醒了,但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完全不是我们大家所看到的样子:她显得古怪、阴沉,皱着眉头,非常痛苦地想着心事,时而忍不住唉声叹气。我看到这个样子,就会感到很害怕,惊慌失措,不由得把头扎到她的怀里。这时她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容光焕发,好像刚升起来的太阳。
  我就是在童年的这些印象基础上,根据那种叫做“天才”的心灵要素,来建立自己的行为的。
  如果描写自己的内心世界,就意味着不仅要写欢乐,还要写痛苦,因为一个人是很难对自己满意的。但如果写别人的话,那么在我看来,这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痛苦变为快乐。我的母亲很显然就是这样做的:她一个人的时候是一个样子,而当看到别人的时候,立刻变成一个快活的人。
  于是,像母亲一样,我自然而然地懂得了,一旦你摆脱了孤独的痛苦纠缠,那么你就会不仅因为别人,甚至为一个小小的树枝感到欣喜,你会在这些枝杈之间泄露的阳光中,在簌簌颤动的树叶上看到整个世界,就好像世界是一个充满光彩夺目的珍宝的巨大储藏室。
  那么,何必过多地为了行为的问题伤脑筋呢?一个艺术家的行为应当像创造了无私的财富的万物一样:这种行为就是从无可逃避的痛苦中寻找出路。
  像对于母亲一样,我也曾透过壁龛上的小洞窥视我的故乡,看到了它的痛苦。而当我再也无法忍耐,拿起棍子,背起行囊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在微笑,于是我的心胸变得异常开阔,获得了一种特殊的力量,能够对万物怀着爱与关注的心情,生命的欢乐也由此进入了我的生命。
  对我来说,没有比阳光之春更好的季节了,因为这时候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还在前面。您走在那阳光中,会看到森林的边缘长出了新的小白桦,它们在云杉中间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旁边是一片干燥的草茎。您沿着林边向前走,对所有这些小事都毫不留意。雪地在阳光下发出清新的气息,把您的思绪带向蓝天,飞向今年第一次出现的大朵的云彩。只有夏季才会经常看到这样的云。
  有一棵草茎,长长的,黄色的,顶着瘪瘪的穗状花序,竭力要引起您的注意。一股偶然吹过的穿堂风帮了它的忙,它又是摇摆,又是弯腰,于是您的思绪从天空回到它的身上,弯下腰,惊讶地端详着,研究着这棵长长的,带有穗状花序的黄色草茎。
  由此您会注意到,在它周围的雪地上有一些黑点,那是金丝雀在冬天里碰落的种子。您会在穗状花序上发现一棵幸存的种子,用纸把它包好,回家种在花盆里。很快,您眼看着长出了一棵新的绿色草茎,它是由于您对于平凡生命的关注才得以诞生的。没有人需要它,但它却使您快乐。
  您就这样走啊走的,充满欢乐与关心,不时地发现一棵草,一只鸟,一截树枝,一个小动物,在这辽阔无垠的大地上不停地越走越远。
  (韩惠莉摘自龙源期刊网)
  ■编译/路雪莹
(作者:[俄]普里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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