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台湾看父亲


  20世纪40年代末,父亲去了台湾,我家一拆为三,母亲回到长沙,后来都各自有家,我则留在了上海。失散四十年,后虽彼此有过几次会面,但毕竟像一段打过补丁的亲情,无法复原。直到我因公务访台,终于有机会去台湾探望父亲。
  台北,金碧辉煌的圆山饭店大堂,冷气飕飕,酒吧里不时飘出悠扬的乐曲。出于好奇,很想知道这首乐曲的名字。也许是一支不出名的曲子,问了好几个侍应生才告诉我,曲名竟然就叫《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唉,世上竟有这等巧事?也许是冥冥中的偶然,也许是混沌中的必然!
  感叹之中,却瞥见大门口有一群人拥进,定睛一看,是弟弟、弟媳扶着手拄拐杖蹒跚而行的父亲,后面是妹妹搀着母亲,我急忙起身迎上去。由于帕金森 氏病与糖尿病的双重折磨,父亲变得异乎寻常地衰老和病态:双颊深深地塌陷,眼睛混沌而无神,嘴巴经常半张着,并不时流着口水。只见他看到我的一刹那,眼睛瞬间变得亮了起来,突然丢掉了拐杖,挣脱了搀扶,颤颤巍巍地抱住了我,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在说着什么。我只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而且幅度和频率都很剧烈,让我的心也跟着一起颤动起来,刚才充斥我神经的甜蜜而酸楚的感觉,一下子全化为眼泪,满面流淌,落到了嘴角。我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这次父子会面的场景,但从未想到,父亲会来宾馆接我。近几年来,在电话里,不断听到父亲病情加重的消息,去年开始频频肌肉僵硬,一旦发作起来全身肌肉僵直并剧烈地疼痛,需要有人不停地按摩才能化解,因为这个原因,父亲变得不肯走路,只有在家人的劝说下,才会极不情愿地在房间和客厅之间来回走上几圈。今晚他却执意要来,说是怕我不能请假离团而见不到我。刚在沙发上坐定,父亲突然脸部抽搐起来,嘴里连连喊着“痛”、“痛”,声音短促而含混。弟弟在一边说:“父亲的肌肉又僵了,空调太冷了,要赶快离开。”
  回到家中,明亮的客厅里母亲和妹妹不停地给父亲腿部的肌肉搓揉、拍捏。也许因为家里没有空调冷气沁骨,也许是按摩起到了作用,父亲脸部僵木的肌肉渐渐地松弛舒展,他咧开嘴,孩子似地笑了,眼角滚出一颗泪珠,晶莹而硕大。
  第二天清晨,父亲还未醒,我却要赶回饭店了。想与父亲道别,但母亲说,好久没看到他睡得这么香了,便只好在半掩的门缝里看了一下熟睡中的父亲,见他嘴巴半张着,呼吸均匀而沉重,我不觉鼻子一酸,但只能扭头而去,约定等我环岛结束,再来台北相聚。
  重回台北后,最后一晚的宴会不能推托请假,便和家人约定,还是到宾馆见面。我希望父亲当晚能来,可想到上次见面的情景,又不忍贸然询问。宴会结束,刚回到宾馆,客房门铃就响了。门打开,竟是全家簇拥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弟妹告诉我,为了却父亲的心愿,这两天他们专门购置了轮椅,还专程到宾馆“侦察”,今天他们走的是没有空调的员工通道。
  参访团的全体成员都来到我的房间看望父亲。大家簇拥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个人的眼眶里都闪烁着泪花,甜甜的,酸酸的,为我,为我家的团聚,为我们大家的有缘相会。我想,不仅仅是为了这些!
  (陈岩摘自《现代家庭》2006年1月上半月刊,洪钟奇图)
(作者:缪新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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