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口福的人,满嘴的牙别有洞天,像深秋在风雨中飘摇的丝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脱落。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一年中补牙比修我那辆破自行车还勤。虽然牙齿要从娃娃抓起,但小时候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家里哪里有钱关注牙齿?等大了,生活条件好了,却已经无法补救。
听说加拿大医牙奇贵,为了让我国外汇储备再创新高,为了以防万一,出海前我又做了一次检查。蒙着大口罩的牙医边唱着“1、2、3、4、5、6、7”,边像铁路工人一样用一把小锤挨个把我的牙敲了一遍,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那可怕的声,让我想起渣滓洞,最后医生说保证正常运行3个月。
然而,人算总算不过老天爷。快到加拿大哈迪港时,我正在甲板作业,突然一个海浪打过来,把我浑身浇透,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海水是咸的。历史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们,每一次震撼世界的发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次也丝毫不例外,在惊喜后,我的牙像被钻头打洞,痛得我不敢咬牙切齿。更可气的是船上没有二踢脚,要不然,我一定用根绳子把牙和二踢脚拴在一起,然后让我的牙随着点燃的二踢脚升天去。
在对二踢脚朝思暮想的煎熬中,船终于到了哈迪,当地的朋友把我带到一家牙科诊所。挂完号填好表格后,一个美艳高挑的金发护士笑盈盈地来到我面前。而此时,我又有一个惊人的发现:美可以止痛。我的牙突然就不痛了,但此时我断没有退路了。
进了治疗室,金发美女在我嘴里塞了一个仪器,然后就和我聊天,好在嘴里塞着仪器,不需要说话,要不然我那三脚猫英语准露馅儿。过了片刻,拿出仪器,金发美女轻轻关了灯,打开音乐,治疗室的气氛一下子温暖得像烛光晚会,然后她又微笑着关上门后,向我走来。都说西方女子开放,不会刚见面就……不行不行,我家中那位虽然貌不惊人,但替我养孩子孝顺老人,勤勤恳恳,爱岗敬业,克己奉公,我决不能对不起她。当然,当然,偶尔精神上浪漫一下还是可以的,但底线不能突破。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金发美女放下一个大屏幕,难道要跟我一起看电影?这个我倒不会介意,只是不知道门外的朋友能否等得及?金发美女轻启朱唇:“Look!”我一抬头,然后就立刻紧紧地闭上眼,天啦!这个怎么能看?赤裸裸的,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隐私如此地放大了。屏幕上赫然出现我的三颗牙齿,像公园里的石凳,中间一颗上面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大窟窿。她很细致地分析我的牙齿,足足讲了一刻钟,然后开灯,叫来医生和我的朋友。
医生看了我的牙片后,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斩草除根——拔掉,二是死马当活马医——补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如此草率?我决定还是补牙。医生很高兴地告诉我,补牙400块加元。我快速计算,乘以6的汇率,2400元人民币!我大脑一片空白,这笔巨款,在国内能把满嘴的牙拔掉了。我的朋友显然看出我的顾虑,说这钱他来出。当然他很给我面子,是用汉语说的。我点了点头,心想本来他要请我吃晚饭的,就不要他请了。
医生把一个弹性的套子放在我嘴里,然后拿个蓝色的东西照来照去。边照边和我聊天,你是中国人?听说那里现在奔小康,你感觉我们加拿大怎么样?说着说着,突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那蓝色的东西扎到我牙床上。我还来不及反应,又是两下。立刻我好像是被电击了一样,右半边脸就麻得不是自己的了。我才明白那蓝色的东西是麻药,也明白在加拿大也有声东击西的战术。也许是那位叫白求恩的医生在中国学会以后,再写信告诉他的同行的。
麻醉后就轻松了,我看着电视,听着轻音乐。医生开始打磨我的牙,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略微的震动感,和按摩差不多,很舒服。只是我稍有不安,让这么漂亮的护士用管子从我嘴里吸那惨不忍睹的液体,实在对不起她。过了10分钟,打磨完毕,医生问:“你喜欢在你的牙洞里用什么作为填充物?”我答道:“巧克力!”医生连声说“No”。当意识到我和他开玩笑后,大笑着拿出十几种样品给我选择,并指着其中的一个褐色的说:“这个装上后,以后你用舌头舔时,会有巧克力味,但是要加40加元。”考虑到这钱是朋友出的,我就没有好意思答应,用了普通的。只是后来挺后悔的,如果当时用了巧克力味的填充物,岂不是此生不用再买巧克力吃了?一会儿工夫,随着医生一声“OK”,一切搞掂。我舔了舔,天衣无缝。
朋友付了钱,我们准备离去,金发美女却叫住我们。她拿出一个教鞭,结合图片,详细地介绍治疗过程,分析了目前的状况,并表示以后有什么不良后果,诊所愿意承担。虽然自己的牙齿很不雅观地被展示,虽然即使有什么不良后果,我也不可能买张机票来加拿大找他们,但我的确很感动,知道了知情权是怎么回事,人文关怀是怎么回事。
感动之余,我提出拥抱一下护士表示我的谢意。美丽的护士含笑答应,并轻吻了我的脸。只是她吻的是我麻醉后的右脸,那儿还麻木得没有知觉。早知道就要求不打麻醉针了,关公能做的事情,我也一定能做到。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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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