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跟星星有约,觉得自己像是振翅欲飞的鸟儿,每天睁着大大的眼睛,托着腮帮子,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看星星,不愿分辨快乐或悲伤,把地平线当做世界的尽头,却觉得有点容不下自己……
二十岁那年,我跟流浪有约,开始知道失望与苦楚,来不及去了解;如果一切都不要,是不是可以免除悲伤,当我走到地平线的尽头,发现海的那一边另外有一片世界……
三十岁那年,我跟一个女孩有约,我要带她到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东部靠海小镇,对她说明我的抱歉,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拥着她,轻轻地、轻轻地陪着她哭泣……
四十岁那年,我跟二十一世纪有约,说不定我们可以移民到火星,在那里我们看得更高更远,有一天喝了火星上酿的酒,醉了!拉着老情人的手,对着满天的星斗说:“天啊,满天星斗!”
五十岁那年,我跟孩子有约,孩子说:“嘿!老头子,你要不要到司迪麦广场去逛逛,最近捷安特出了一款新型的太空梭,听说到ROCK那个新殖民地,来回只要花三个钟头!有没有兴趣?”
六十岁那年,我跟自己有约,我把自己跟老情人的喜怒哀乐都签约给一家叫Peace Land的老人公司,牵着老情人的手,走在那个叫ROCK星球的新辟道路上,一些从地球运过来的植物都才刚刚发芽,怀着平静的心,边走边唱一首很老很老的歌,歌词是这样子的:
Like a bird on the wire,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唱着、唱着,就笑了!
紫鸳鸯田里的小孩
小时候,我们喜欢匍匐在秋收之后的田野里,秋收后的田野播散着一种用来做肥的翠绿植物,在几个礼拜之间,它就长满了紫色的小花,我们习惯叫它紫鸳鸯。
紫鸳鸯柔柔的,而且像小天使们的心灵一样,不沾染些许的俗世气习,它们干净得叫蝶鸟们不忍在上面落卵。
我们爬呀爬的,弟弟在紫鸳鸯丛中迷了路,着急地叫嚣起来,却也不能打扰我仰躺成大字的身躯,眯起眼睛来看着很高很高的晴空中,喷射机向着夕阳落下去的地方,划过一道道又直又长的喷气。小小的心灵里,仍然不知道流浪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只是在仿佛之间有一种感动,并且估量着,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亲,离开了成天令人忧烦的弟弟妹妹,然后也坐上喷射机,在别人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白线,那种掺杂着兴奋与酸楚的感觉,是不是可以将它归类成一种快慰……
每天下课后,我就躺在紫鸳鸯田里这样想着想着,并且不自觉地就爱上了那种感觉,日子就在容易间度过了……
有一天,我一样枕着书包,嘴里嚼着青草,弟弟急急忙忙地跑来说,爸爸要为我们家的哈利狗举行葬礼,一时之间我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其实,我平常就没有特别注意哈利狗的存在,而像哈利那样毫不起眼的狗死去,跟我长大以后见过的生离死别比较起来,实在没有任何新意。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我心灵中以为自己属于比较邪恶的一面,也有过些不太寻常的期望。
有时候,会睁眼看着小动物带着痛苦死去。我慢慢地解剖那一份不寻常的触感成分,并且肯定了解,这些成分是滋养一个人成长的必然因素。
我望着弟弟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望着在暮色中渐渐隐没的家,耳朵里面隐约还可以听见哈利老迈的吠声,眯着眼看日落之前最后的一道飞行白线,我没有意识地喃喃自语,为了克制思绪里一股并不熟悉的悲伤。
我知道,有一天,一切都将远离,紫鸳鸯田里的小孩,抬手拭去,凭着自己想象而捏造的第一滴泪……
(作者:陈升 来源:接力出版社《9999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