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仓是高一转学到我们班的。他的父亲原是省秦剧团的台柱子,“文革”期间被“发配”原籍改造,刚刚平反归城。阿仓在班里的人缘很好,功课却差得出奇,每次考试都垫底。
为使他免受皮肉之苦,每次考试,我都把考卷往他那边挪挪,可他压根不瞧。我劝他先把考试应付过去再说,他却始终不为所动。
阿仓终究没有考上大学,于是顶父亲的班进了秦剧团。后来秦剧团不景气,他被“分流”了。此后,他蹬过三轮车,摆过地摊,在建筑工地砌过墙……
后来,他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儿。小家伙长得可爱极了,也很懂事。可不幸的是,女儿颖颖患先天性耳聋。为了治好孩子的病,阿仓两口子四处求医问药,不仅把父亲留下的房子卖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同学们想帮阿仓,但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有一次,我在黄河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采访,闲暇时看了工程队业余剧团的演出。听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工程队的领导有些不好意思,对我说:“竟然招不到像样的演员……你走南闯北的,有合适的帮着推荐一下。”
我便想到阿仓。虽然他没有上过专门的学校,但毕竟是“门里”出身。果然,阿仓唱了一出《斩单童》,剧团领导的脸上乐开了花。可是不久,我就听说阿仓不干了。我打电话问他,他说:“剧团里还有一个唱秦腔的,我一来,人家就得下岗,怎么也不能搶人家的饭碗。”阿仓的语气非常坚定。
去年冬季的一天,单位的门卫告诉我:“一大清早就来了三个外地人,让我把这个纸箱子转交给您。”
我打开箱子一看,是一瓶瓶我爱吃的油泼辣子——不用说,肯定是阿仓一家送来的。我赶紧拨通阿仓的手机。电话那头,阿仓很兴奋:“我们快到家了。颖颖看到西湖了,高兴着呢!”我责怪他来了为什么不打个招呼。他说:“不能给你添麻烦。我们就住在离你单位不远的地方。这几天,一到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桥上,边看风景边看着你的办公楼。四楼有个窗口一直亮着灯。闺女说,说不定是王叔叔在写作呢……”
我想告诉颖颖,亮灯的那个房间确实是王叔叔的。我也不断提醒自己:无论处于怎样的人生境况,都要像阿仓那样挺直腰杆!
(西 北摘自微信公众号“人民日报政文”,刘春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