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等公交车,站台上,我前面站着两个姑娘,看装束模样,像打工妹。寒风中,车好久没有来,两人聊得挺带劲儿,时不时忍不住咯咯笑。
其中一个系着红头巾的女人对戴着黑白相间毛线帽的女人说起自己和老公的一次吵架,说得兴味盎然。我听得真真的,是去年夏天,她和老公吵架,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一走走老远,走到天快黑了,想起回家,坐上公交车,才发现自己穿的连衣裙没有一个兜,自然没带一分钱。她对戴毛线帽的女人说:你知道我和我老公结婚后租的房子挺偏的,得倒两回车,没钱买票,心想这可怎么办?我就对售票员说我忘了带钱,你让我坐车吧。人家还就真的没跟我要钱。倒下一趟车的时候,我又说我忘了带钱,你让我坐车吧,人家又没跟我要钱。我都到家了,我老公还在外面瞎找我呢,等他回来天都黑了,他进门看我在家里,问我是不是打车回来的?我笑他,没带一分钱,还打车呢?说着,两个女人都像得了喜帖子似的笑了起来。售票员的善意,让小夫妻之间不愉快的吵架也变得有了滋味。
毛线帽对红头巾说:北京公交车售票员小丫头片子的眼睛长得都比眉毛高,没刁难你,让你白坐车,算是让你碰上了!
红头巾对毛线帽说:要不待会儿来车了,你也试试?你就说没带钱,看看是不是和我一样,也能碰上好人?
毛线帽拨浪鼓似的连连摆头:我可不敢,让人家连卷带损的数落一顿,别找那不自在!
红头巾却一个劲儿的怂恿,边说边推了一把毛线帽:没事,你试验一次嘛!
毛线帽回推了一把红头巾:要试你试!
红头巾撇撇嘴:胆子这么小,我试就我试!
正说着,公交车已经进站,停在她们的前面,车门吱的一声开了。两人脚跟着脚的上了车。车上的人不算多,有个空座位,两人让给了我,好像故意让我看她们接下来的表演。
红头巾走到售票员的前面,毛线帽拽着吊环扶手没动窝,眼瞅着她怎么张开口。售票员是位四十来岁的大嫂,眼睛一直盯着向自己走过来的红头巾,以为是来买票的,没有想到红头巾说:阿姨,我忘了带钱了,您看看能不能让我坐车呀?售票员面无表情,抬起手,一根细长的食指毫不客气地指指后面的毛线帽说:你没带钱,她也没带钱怎么着?
得,今天遇到的售票员不是个善茬儿,试验刚开始,就卡壳了。幸亏红头巾反应得快,回过头也指了指毛线帽说:我们不是一起的。毛线帽只好配合着赶紧摆手又摇头。谁知售票员久经沙场,眼睛里不容沙子,对她们两人说:行啦,进站时候我早看见了,你们俩推推搡搡连打带闹的,还说不是一起的!
像一只气球,还没飞起来,就被一针无情的扎破,满怀信心想试验一把,让夏天那个美好的回忆重现,没想到演砸了。红头巾一下子尴尬起来,瘪茄子似的耷拉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售票员步步紧逼,嘴里不停地说:快着吧,麻利儿的赶紧掏钱买票,一块钱一张票都舍不得花?说得满车厢的人的目光都落在红头巾的身上,毛线帽赶紧走上前去,掏钱替红头巾买了票。红头巾才像沉底的鱼又浮上水面缓过了神儿,对售票员解释:阿姨,不是我不想买票,我是想试验一下,看……售票员撕下票塞在她的手里打断她:行啦,试验什么呀?像你这样逃票的,我见得多了!
我心里在想,售票员应该把红头巾的话听完,就明白了红头巾坚持试验的一点小小的愿望,兴许就是另一种结局。但也说不好,即使知道了红头巾试验的愿望,没准照样是这种结局。如今很多事情,结局与初衷常南辕而北辙,美好芬芳的愿望如旷世的童话,早已经被现实磨烂,成了一双臭袜子,被随手丢弃。
(作者:肖复兴 来源:《新民晚报》2012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