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裤

　　 光屁股游泳算不算裸泳？不算。光屁股游泳是一件很原始的事。裸泳呢，却是城里的年轻人所玩的时髦游戏。
　　我记不得自己是几岁开始游泳的了，我的父母怎么从来就没有过问过这件事呢？
　　我至今还记得我带着我的孩子去学游泳的情形——教练就在他的身边，可我依然不放心，一步也不肯离开泳池。我不能说我的父母不关心我，我只能说，在他们的眼里，夏天来了，他们的孩子泡在河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和一条泥鳅泡在水里绝对没有什么两样。
　　乡下人学游泳永远是一个谜，没有一个人真的“学”过，划着划着，突然，就会了。这个“突然”真的是突然，仿佛身体得到了神的启示，你的身体拥有了浮力，你和水的关系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相信所谓的“基因”，作为最初的“水族”，人体的内部一定储存着关于水的基因，说白了，是关于水的记忆。同样，我相信人体的内部也储存着音乐的基因、绘画的基因和文学的基因。摧毁基因的大多是愚蠢的父母，孩子是他们的，他们自作聪明，自然而然就成了孩子的老师。结果呢，神秘的基因消失了，水银一般灵动、闪亮的东西变成了水泥。他们为孩子的笨拙捶胸顿足。
　　乡下孩子在游泳的时候当然不用穿泳裤。泳裤？那太可笑了。我们在岸上都光着屁股，到了水下还装什么斯文？给谁看呢？反正鱼和虾都不看。
　　但是，是谁呢？是谁呢？他带来了一项了不起的发明——他把两条三角形的红领巾重叠起来，剪去三个角，再缝上，这一来两条红领巾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游泳裤。这个天才的发明鼓动了所有的孩子，一下子成了时尚。不要以为时尚一定就是“席卷全球”的大事，有时候，一两个小村庄也能流行自己的时尚。我们村热闹了，一到傍晚，所有的孩子都成了猴子，带着红红的屁股跳进河流。
　　时尚紧接着就成了我们村子里的文化。村子里很快就有了这样的传闻——河里的鬼，也就是水鬼，最怕的就是红色。一个孩子一旦穿上红色的泳裤，水鬼就再也不敢靠近他了。道理很简单，红色的纺织品就是水下的火，它们像太阳一般，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燃烧，它会照亮幽暗的河床——水鬼无处可藏了。想想吧，那么多的红色泳裤一起拥挤在一条小河里，小河里顿时就融入了十多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