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年前,美国人乔治·伊斯曼打算让每个人都能轻松留下自己的影像。为此,他创办了后来影响了全世界的柯达公司,他所发明的操作简单、携带方便的“傻瓜相机”飞向千家万户,柯达胶卷也出现在上世纪路边随处可见的胶片冲印店里。
那卷放在黄色长方形方盒里的胶卷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甚至还出现了“柯达一刻”这个词,专门指代生命中美好的时刻。直到现在,很多人还能哼唱出柯达广告歌曲的轻快旋律:“就让每一刻,掌握在你手中,别让它溜走。”
可惜,“镌刻美好一刻”的柯达没能留住自己。柯达官方网站于2012年1月3日发布公告称,由于柯达股价连续30个交易日低于1美元,纽约证券交易所已经向其发出了退市警告。据美国《华尔街日报》报道,如果柯达公司出售数码专利的计划失败,他们已经准备好在数周内申请破产保护。
柯达败落,像一个壮汉猝死,像一个勇士牺牲
从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里盯着柯达一路下跌股价的工作人员,到遍布世界的胶片摄影爱好者,还有曾经用柯达胶卷留下过“柯达一刻”的人们,全世界都在关心这个始建于1881年的老公司的新变化。
听到的大多不是好消息。根据纽约证券交易所公布的数据,从2011年1月11日到2012年1月5日,柯达的股价跌去了93.7%。国际评级机构穆迪和惠誉此前均将柯达公司的债券评级下调至“垃圾级”,去年12月的美国《财富》杂志甚至将它评为“美国500强10大烂股”第三名。
如果把时钟拨回上个世纪,没有人会把柯达公司跟“不景气”这个词挂上钩。那时的柯达就像如今的苹果公司或谷歌公司一样势不可挡。在巅峰时期,柯达公司的员工人数多达14.5万。来自全世界的工程师和科学家都乐意举家搬到柯达公司所在的纽约州罗彻斯特市。
64岁的罗伯特·沙恩布鲁克从1967年开始为柯达工作。在他的记忆里,那时候柯达人才济济。吃午饭的时候,人们不是去礼堂看电影,就是去篮球场打球,“我们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意识,我们能做任何事,我们不可战胜”。
“到柯达工作是我的梦想,就算在柯达扫地我也愿意。”82岁的保罗·吉尔曼说。负责研发乳化液的他在柯达工作了33年,柯达超过1.1万项专利中也有他的努力。
柯达创始人伊士曼还专门为员工创立了“工资奖金日”。每到这一天,柯达就会根据企业业绩向全体员工发放奖金,这笔钱足以让柯达员工买一辆好车,或者去高级餐厅大吃一顿。
“干这么有趣的事情还能拿薪水,这让我有负罪感。”回想起年轻时的样子,吉尔曼依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那时候,工程师和科学家们都希望在发明上有所突破。”
但从2005年开始,柯达几乎年年亏损,不得不一次次裁员。时至今日,柯达公司的全球员工人数已锐减到1.88万。就在1月10日,柯达再次宣布将重组并简化业务,削减开支。
“像一个壮汉猝死,像一个勇士牺牲。”作家章诒和这样形容柯达的败落,“无数家庭的团聚,无数老人的面容,无数女人的倩影,无数孩子的成长,都和柯达联系在一起。咋说垮就垮了?”
你负责按下快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尽显颓势的柯达公司一度风光无限。美国《福布斯》杂志将柯达公司形容为“极富传奇色彩的美国摄影公司”。在历史上,柯达定格了无数传奇的瞬间。
但是在柯达创始人伊斯曼24岁之前,他的人生轨迹都跟“摄影”毫无关系。由于家境贫寒,伊斯曼高中辍学,他在保险公司打过杂,在银行当过会计。直到他打算去多米尼加共和国首都圣多明各旅行,同事建议他带上一台相机,记录下这次难得的旅行。
那是1878年,当时照相机像微波炉一样大,还要用调制好的特殊制剂涂在干净的玻璃上当底片。要命的是,这种底片必须马上使用,干了以后就不再感光。
这样一来,伊斯曼的旅行不仅要带上随身衣物,还要扛上笨重的相机、厚重的玻璃板、三脚架、一瓶又一瓶的药水以及满满一壶水。
伊斯曼最不能接受的是,这些笨重的家伙还不算完,要想拍照,他还要自己多掏5美元,来学习如何使用这么一堆复杂的设备。
最后,伊斯曼没有去旅行,而是留在家里反思:如何让照相变得像拿铅笔写字一样简单?
白天他在银行上班,晚上回家后他就钻进母亲的厨房搞胶片成像实验。有时候,当母亲起床到厨房准备早餐的时候,会发现疲惫的伊斯曼和衣躺在厨房灶台旁边的毯子上呼呼大睡,水池里则是他一直在鼓捣的瓶瓶罐罐。
1888年,这个满脑子发明念头的美国小伙所创办的伊斯曼干版公司,利用涂布机将感光乳剂涂在透明的软片片基上,世界上诞生了第一卷胶卷。为了让照相变得更容易,伊斯曼还研制了一个长得像方方正正小箱子的相机,里面装载着100张胶片,人们只要用完后把胶片送回伊士曼公司冲洗就行了。
再也不必花钱学习复杂的胶片冲洗技术,再也不必扛着笨重的行李去照相,伊斯曼的公司骄傲地打出宣传语:“你负责按下快门,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做!”
为了让每个人都能照相,伊斯曼公司将相机定价很低,甚至开创了“买胶卷赠相机”的先河。伊斯曼不断将一代又一代操作简易的“傻瓜相机”送到普通人的眼前——价格低廉,无需手动测距对光,轻便易携,可以随手放进口袋里。摄影从一小部分人的“特权”变成了美国街头每个人都能享受的“开心一刻”。
生意越做越大的伊斯曼决定给自己的发明取一个新名字。虽然坊间有关于这段取名经历的传说,但该公司的官方传记写道,一切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些字母的排列组合。
“我一直非常喜欢K这个字母,它充满力量,尖锐犀利。新名字需要用K开头,用K结束,剩下的事情只是需要填满这中间的空白,让它形成一个发音朗朗上口的词语。”伊斯曼解释说,“就这样,‘柯达’(Kodak)诞生了。”
亲儿子整死了好爸爸
印有柯达黄色标志的胶卷曾经风靡全世界,如今行走在崩溃的边缘。人们唏嘘的同时也满怀疑问。美国《大西洋月刊》用它的文章标题问道:“是谁杀死了柯达?”
人们的答案各不相同,但大多数人都把矛头指向同一个敌人——当下最热门的数码摄影。
讽刺的是,发明全世界第一台数码相机的正是如今被它逼入绝境的柯达公司。言辞犀利的评论者将这个事实形容为“亲儿子整死了好爸爸”。
1975年,时任柯达应用电子研究中心工程师的史蒂夫·塞尚创造了世界上第一台“数码照相机”——重8.5磅,由16节AA电池驱动,照片记录在磁带里。
这就是柯达公司的“未来相机”项目。跟热爱发明的创始人伊斯曼一样,柯达公司从不缺乏创新。如今数码相机所使用的许多技术,都是柯达工程师的专利——CCD图像传感器、OLED显示器、全世界第一个摄像头、第一个35毫米彩色胶卷、全世界第一台数码单反相机……
柯达公司并非对未来没有考虑,他们在“未来相机”项目报告里如是写道:“随着技术的进步,摄影系统必将对未来的拍照方式造成实质性的影响。未来相机的照片将存储在一种稳定性极佳的存储器里,可从相机内取下以进行播放。照片将保存在胶卷、磁带或视频光盘上,并且相机存储介质将可重复使用。”
拖住这个摄影王者前进脚步的,竟然恰恰是它的成功。虽然掌握最先进的技术,但作为传统胶卷领域不二的霸主,柯达不敢贸然迈入当时尚不明朗的数码市场,谨慎地观望着市场。
起初,举棋不定的柯达并没有太大损失。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世界上绝大多数照片仍采用胶片感光技术拍摄,美国传统胶卷市场的销售增长速度曾高达14%。柯达彩印店在中国的数量达到8000多家,这个数字是肯德基门店的10倍,麦当劳的18倍。这些不仅带给柯达丰厚的收益,也更加坚定了它继续保守观望的市场策略。
2000年,柯达公司靠每台相机亏损60美元为代价,占据美国数码相机市场第二大份额,可是从那时起,市场的胶卷需求开始停滞,公司陷入困境,开始大量裁员,缩减开支。
曾在柯达的数字部门担任产品经理的麦考伊说,在他看来,柯达的衰落绝非不求创新。“早在2000年,我们就知道拍照手机会主导市场。”麦考伊说。他和同事开发过许多无线产品,甚至还开发过一款平板电脑原型机。
但是,似乎每一次转型关头,柯达公司都押错了宝。2002年,当竞争对手富士公司的产品数字化率已经高达60%的时候,柯达还不足25%。柯达公司大举削减相机业务预算,把钱投入喷墨打印机,以期靠它在市场上大翻身。
可惜,柯达输了。生于胶片,死于数码,这个一路遥遥领先的发明大王,被挡在终点线前销售利润的围栏上,狠狠地摔倒。《大西洋月刊》评价道:“柯达善于发明,却不善于将这些发明转换成商业利润。”
如果没有柯达,世界将会怎样
如果坏消息继续从柯达公司的财务部门传出,也许这个名字很快将成为历史。回顾历史,倘若把柯达从上世纪的历史里抽出来,眼前的世界可能变成完全不同的景象。
且不必说人们可能还要继续跟笨重而复杂的老式相机打交道,旅行也不会有太多的照片留念。更何况,没有柯达,就没有世界上第一台数码相机。
不过,另一件事可能更为重要。对于很多热爱电影的影迷来说,如果历史抹去了柯达,也许我们就要跟看电影说拜拜了。
1892年,美国发明大王爱迪生找到了伊斯曼,这对携手合作的发明家将40毫米的库存胶片修剪到35毫米,然后,爱迪生将这种胶片每四帧穿孔,创造了一项发明专利——电影放映机。虽然这项专利被当时法院的法官宣判无效,但爱迪生的35毫米胶片和活动电影放映机却在日后催生出电影乃至整个电影工业。
“因为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拥有130多年历史的美国柯达公司面临破产。这个不幸的消息意味着胶片时代的终结,也意味着《温故一九四二》将是本人使用胶片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着名导演冯小刚不禁在微博上感叹,“一个时代翻篇了,挥之不去的是胶片留在心里的味道。”
柯达用它的胶卷定格了人类社会飞速发展的时代:
——你所看到的第一张来自太空的地球照片,是由月球探测器上的柯达胶片拍下的。为了拍摄登上月球的阿姆斯特朗,柯达公司专门为阿波罗11号生产了专门的相机。
——世界上第一张X射线拍摄的照片显示的是伦琴妻子的手,这张胶片也是柯达生产的。随着彩色胶片的出现,柯达胶片还可以检测参与“曼哈顿计划”的核物理科学家受了多少辐射。
——二战期间,柯达微型胶卷技术把英军的37个“胜利邮件”压缩到一个。
亲爱的朋友们,我的工作已经做完,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呢
对于热爱柯达的粉丝来说,柯达的离开并非意外。当柯达公司在2009年宣布停产旗下最有名的胶卷Kodachrome的时候,这款风靡全球74年的胶卷就给所有摄影迷打了一剂预防针——胶片帝王要离开我们了。
当这款胶卷在1935推出的时候,《泰晤士报》甚至专门发表了一片文章,赞美这卷神奇的胶卷:“它有五层色彩涂布,这使其颜色浓艳无比,但不要以为它是化学家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发明者是两个音乐家。”
作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专用胶片,Kodachrome的成像被摄影师们形容为“充满诗意,优雅动人”,“数码相机的照片还需要后期修片,而当你把Kodachrome取出相机的时候,照片就已经开始熠熠闪光了”。
可是,到了2011年年底,美国惟一一家能够冲洗这种胶片的小店——位于堪萨斯州的杜威恩摄影店宣布不再收件,柯达胶卷的神话就此告终。
柯达公司将最后一卷Kodachrome送给了美国摄影记者史蒂夫·麦克里。1985年他用Kodachrome拍摄的阿富汗女孩,成为《国家地理》封面。在他40多年的记者生涯里,他用这款神奇的胶卷拍摄了80万张照片。
为了给Kodachrome拍出最有意义的最后一张照片,麦克里来到了美国帕克森墓地,逝去的美国内战退伍军人埋葬在这里。他举起相机,对准了墓地里的雕像,按下了快门。雕像上恰好摆着红色和黄色的花朵,和柯达胶卷盒子上的画面一模一样。
“这名士兵的雕像望向远方,他好像是在回顾过去,又像是在展望未来。”已经60多岁的麦克里说,“Kodachrome,一个胶片时代结束了,就像是短暂的生命,它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在纽约罗彻斯特大学的校园里,柯达之父伊斯曼的雕像也保持着望向远方的姿势。虽然他一手建立起的柯达公司给许多人的生活带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伊斯曼却终生郁郁寡欢。5岁丧父的他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终生未婚。他甚至感叹说,自己在40岁之前从来没有笑过。
晚年时,他建立了一栋3.5万坪的豪宅,有37个房间,13个卫生间,9个壁炉,还有5个花房和1个菜园。家里有一个大型图书馆,每天还有专人为他演奏管风琴。即便如此,晚年的伊斯曼并不快乐,他饱受孤独和疾病折磨。
1932年,伊斯曼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向他们宣布遗嘱:所有财产赠予罗切斯特大学,豪宅也送给罗切斯特大学校长,他可以随时居住,这栋豪宅后来成了柯达博物馆。
随后,他起身送走了朋友们,回到书房,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刺耳的枪声过后,冲进房间的仆人只看到血泊中的柯达之父。
这位柯达之父留下了一张纸条:“亲爱的朋友们,我的工作已经做完,还等在这里做什么呢?”
(作者:李斐然 来源:《青年参考》2012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