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被巴西里约热内卢马路边上的一棵树吓了一跳!那棵树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树干粗壮挺拔,树叶宽大舒展。你说它像是个丰伟的壮汉也行,你说它像是个丰腴的美妇也行,总之是一派的丰满滋润,且青翠欲滴。只是,你粗粗看去,它是棵树;细细看来,它却又不是树了。那么,它到底是不是树呢?
它其实不是树,它是咱们中国北方常见的那种观赏植物———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在咱们中国是要养在花盆里的。养得好的,也就一米多高,因此没有人会把它看成树。奇怪的是,在巴西,它竟然会长得那么高那么大,当之无愧一棵树!
这里边的原因十分简单———是巴西的土质、气候等等条件,使令它能够长成一棵树!而我的惊异就在于,我从没有想到过滴水观音这东西竟然可以长成一棵树!
这个发现给了我很大的冲击,使我得以知道环境之于植物的成长,其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之后,我想到了人,同时也就得以想到环境之于人的成长,其意义也同样是太大了!
只是,植物的成长,依靠的是自然环境;而人的成长,依靠的是社会环境。
钱学森先生逝世以后,许多人哀叹:中国从此不会再有大师了。钱学森先生本人在弥留之际,也曾委婉地批评说:这些年,中国的高等学校理应培养出自己的大师级学者来,可惜没有……
不知钱学森先生还说了些什么———他不可能只说这一句话,遗憾的是媒体上没有披露。于是,一切就如同咱们经历过的其他许多事情一样,人们感叹一番,甚至愤怒一番,也就过去了。过去得无影无踪,过去得不再有人提起。
许多年前,读过一本外国人写的哲学着作,那个外国人批评中国人研究问题不讲究逻辑。记得当时读了,甚感诧异,不理解那个外国人为了什么要这样说,甚至还觉得他这是对于咱们中国人的污蔑。因了这个批评太过刺激,后来碰到什么事情时,就常常会想起那个批评,再用那个批评去思考这个事情,就发现那个批评实在是太对太对了。
咱们中国人的思维,的确是不讲究逻辑,讲究的只是一种判断。而这个判断,又常常只是一种固有的道德判断。这就使咱们的思考总是浅尝辄止,难以深入下去,也就难以找到问题的症结,难以把问题给以彻底解决,难以防止悲剧以后再次发生。
就比方说钱学森先生的这句话吧,咱们中国人一般的思维是这样的:一,钱学森先生说的对。二,咱们的高等学校过去是长期受到极左路线的干扰,现在则系教育当局无能,或者全说都腐败了。三,完了。没戏了。好不了啦。似这样的一种思维,能够解决问题么?然而,倘若能够讲一点逻辑,来一番推理,就起码应该是这样的:一,钱学森先生的这个看法是正确的。二,钱学森先生的这个看法为什么正确?有没有统计数字或其他?三,什么是大师级学者?大师级学者是怎样产生的?哪些条件是必须的?四,从1949年算起,60年来,咱们的高等学校为什么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大师级学者来?认真地罗列起来的话,具体的原因有哪些?其中哪个原因是最最关键的?五,这个最最关键的原因,为什么会出现?六,应该怎样防止这个最最关键的原因再次出现?七,其他的那些具体原因怎么解决?八,如何建立大师级学者培养体制?九,怎样保证这个体制不受干扰地顺利执行?有何相应奖惩措施?是否需要立法给以保障……
篇幅所限,本文不可能把上面的问题展开来谈,这里,我只是想就本文谈到的滴水观音现象,说一说社会环境对于人才(包括大师级学者)培养的意义。
在我看来,人才有两种,一种是标准人才,一种是特殊人才。所谓标准人才,就是毕业时拿到毕业证的那类人才。这类人才,在产业化时代,也像机器产品一样按照某种标准大批量生产,如大学毕业生。所谓特殊人才,比方说像钱学森先生这样的人才,不可能像机器产品一样地按照某种标准生产出来。它需要:一,本人天资特异。二、成长环境特异。
在本人天资特异的问题上,我以为我必须特别强调:我反对神秘主义,反对认为这种人必须是天生的超人,必须是五百年里才能出来一个的那种观点———虽然,我同时也的确认为这种人必须天资特异。在我看来,这种人不可能很多,但也不可能很少,因此,五百年里应该是出来一群才对,之所以才出来一个或几个,那是因为大多数这样的人才都被我们的那个糟糕的社会环境扼杀了!
那么,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是好环境?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是坏环境?
我在家中阳台的一侧,垒了一个花池,搭了一副花架,种了一棵葡萄。我希望这棵葡萄能够带给我一片葱茏的绿色,以及玛瑙一样的果实。曾经,我为我的这个设计充满了赏心悦目的憧憬和希冀。为此,我选用了最好的基土,埋入了最好的基肥……之后,伴随着它的成长,我倾注了非常的热情———包括时间、精力以及为了它的成长所付出的购买肥料、杀虫剂等等的钞票。但很遗憾,十几年来,它只结过一次果实。那果实,不过只是可怜的两小把而已。而在之前之后的这些年,它所报答于我的便只是若干枝条和绿叶。可以说,它的报答与我的付出相比,完全不成比例。
然而,我对它却是没有丝毫的抱怨,因为我知道:它已经尽力了。就是说,它所能够报答于我的,也就是这些了。
是的,它有着充足得过分的肥料供应,充足得过分的水的供应,充足得过分的主人的关怀……但它没有足够的阳光,没有足够的风,没有足够的地气,更是没有足够的成长的自由!而那些自由,作为主人的我,竟然在很长的时间里茫然无知———居然不知道它还要自由!
倘若以人才论,我的这棵葡萄是不能毕业的,因为它连一个标准人才都够不上。
一个标准人才的培育,需要你提供的条件全面而均衡。
可怜咱们的孩子们从幼儿园教育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就既不全面,也不均衡。
2010年1月,温家宝总理在谈到大学教育时说:“一所好的大学,在于有自己的独特的灵魂。这就是独立的思考和自由的表达!”
啊,独立的思考!
这就是大师们成就的核心奥秘吧?
是了。
啊,自由的表达!
这就是大师们成就的根本条件吧?
是了。
人才是什么?是棵小草么?是了。是棵大树么?是了。只是我们应该知道:有些小草其实是可以长成一棵树的!
(作者:吴若增 来源:《时代青年》2010年1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