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艺术家,竟然都与修理物件有关,都当过修理匠,这让我好奇;在我了解他们后,又让我面对他们渐渐老去的身影,仰望良久。
一位是印度尼西亚民歌《哎哟妈妈》的中文翻译林蔡滨先生。上世纪60年代,当无数年轻人沉浸在这首歌曲的优美旋律里时,林先生在广东一座城市里做他的修锁匠,而且一做30年。
另一位是上海油画家任微音先生。这位曾学艺于欧洲画师,又曾师从潘天寿、黄宾虹,在上世纪40年代就在上海美专讲授东西方美术文化的油画家,也在上世纪60年代接受改造,从此以修鞋为业,并且一修17年。最近,上海美术馆举办了任微音先生的画展,被专家认为“像这样有成就的油画家,在圈内是不多的。”
且不说两位艺术家的厄运,对他们的艺术创作所带来的影响,对我国文化艺术发展带来的损失。仅他们选择修理这一行业,并且安心于这个行业十几年、几十年,究竟与他们从事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关联?是因为艺术家的心态决定了他们的选择吗?就值得考究。
搞艺术的人,拒绝枯燥,内心总是敏感活跃的。于是,在管制中,任微音把各种修鞋用的塑料原料,尽一切可能掩瑕见美,那把电烙铁成了体现各种想法的工具。他说,不想到自己在修鞋而是在搞雕塑,这工作便觉得有趣。这就使任微音在压力下保持了思想的活力,保持了艺心不死。
人们都说,艺术家是性情中人,最在乎人生的价值。无论是林蔡滨还是任微音,他们都在对客户的服务中,感受到自己仍对他人有用。修锁、修鞋,做得好,客户都会感谢,这一有着个人技术烙印的工作,是当时可让他们从事的其他工作不可比拟的。获得的“成千次的由衷的感谢”,对他们是莫大的宽慰。这种宽慰,使他们在漫长岁月里的等待,有了心灵的支撑。因此,林蔡滨在八十高龄时仍说,我们不要抱怨生活。
两位艺术家长年从事的修理工作,都需要低头专注地苦干,当他们接待顾客时,又需要抬头笑脸相迎。而在苦干的间隙时,一定有悲苦的生活体验。笑对顾客时,一定会相遇千百种不同的表情。这些内心的体察和对世态的感知,日后表达在他们的作品里,使作品有了思考的深度和世情的练达。
他们高龄后,不少人询问他们的人生感悟。林蔡滨会唱起《友谊地久天长》,他唱得平和而缓慢,让我听出沧桑,也听出沧桑中对生活深沉的爱意。任微音则常说起狄更斯《双城记》开头的话:“这是最好的时候,这是最坏的时候;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而能否从失望中赢得希望,全看自己如何去把握。
(作者:宁白 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