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看的那个槛

中国到底多“神秘”
  
  我初来这里,涉及中国有一个常入耳的词:“神秘”。这也是涉及中华文明最友善的词,再好的词绝难听到:中华文明是发达并对人类历史影响巨大的文明,这个文明在近代之前领先西方文明,推动人类进步的一些重大发明来自中国。乍到的外来客听到东道主赐予“神秘”二字,相当得意,我把这个词朝正面的方向送出去多远,你是可以想象的。直到贴近这个文明的心脏,我才学会听这个词的弦外之音。
  “神秘”是18世纪中国尚处在传说阶段出现的一个词,何以300年后还留在西人嘴边?我去医生那里开药,医生亲口告诉我自己是《世界报》和《解放报》30年的订户。我们闲扯几句,医生扯起了“神秘”。他有现成的一套谱来套我,估计我本人与他读过的东西整个对不上,也不接他奉送的“受害者”桂冠,为逃离没有答案的尴尬,只有“神秘”作桥了。
  300年不消失的“神秘”究竟来自何处?我在大王宫参观“道教文化展”时,惊的是平时走博物馆未见过的大量中国古书,无所不包,真正的古版印刷或手书,全都来自法国国立图书馆档案室。还有多少是不送到公众视野的?你这时才切身感受到当年的抢劫之狠,既然中华文明“野蛮而落后”,大有铲除之道理,上百年不遗余力地诱导中国人改革换新,搬这么多“垃圾”过来,除了占地落灰,图的是什么?
  我最早发现的一个事实是,对上层精英,中国早就没有“神秘”。他们深解我们远胜过我们了解他们,而且有至少一个世纪的提前量。中国人不过是模仿他们的皮毛,尤其是他们特意推荐的皮毛,而他们是挖掘我们的本性。他们把世界当猎场,打猎的人对猎物不会有一丝浪漫,而是摸透它的习性和弱点,尤其是弱点。谎言和假药方就是在研究了弱点的基础上配制的,谎言是用来给自己的民众搭围墙,用以阻止百姓看清外面的世界,由于这个工程非一日之功,而是上百年基本朝着一个方向一砖一瓦构建,墙之坚固,以及越到后来谎言变成真实越随心所欲,让墙那面的看客触目惊心;假药方则是推销给墙那边的中国人的,凡是自己具备而若对手也有便对己不利的美德,比如忠诚、团结,他们都藏而不露,再设法把对方的解掉;凡是对己只是嘴上贴金而给对手则起让拉痢人吃泻药作用的美德,如自由、开放,他们就会张扬到全世界无一角落能拒绝,文荐不成就武荐。
  所以我渐渐明白,“神秘”是一个刻意保留的挡箭牌,是精英为模糊视听、搅浑水服务的,潜台词是:那个遥远的中国是不可理喻也不可解释的。只这样一个注解,就把中华文明降格到原始文明的位置,根本没资格与西方文明坐一条板凳。
  
  故意抬高原始文明
  
  西方对原始文明可不是从一开始就取观赏态度的,在战船到达其他大陆的几百年间,全部消灭一直是目标。20世纪随着东方阵营的联手,发觉树敌太多,反倒帮了真正的对手,于是征服的棋路迅速调整,而且弯转得极大,一反常态变得用沾湿的眼睛欣赏了。那是用不切实际的渲染和赞美,捧虚灭实。这么一导向还真是硕果累累,全球大都市的小资们无不模仿着赞叹非洲艺术、印第安文明或喇嘛文化。前面灭,后面赞,前后两种无理性可通的做法,目的却始终如一:要在西方文明周围清掉真正的竞争者和对话者。用转移视线法轻易就办到了。但害人多少也会殃及池鱼,长年讴歌原始文化,西方文明自身正以惊人的速度退化,大众艺术原始化已成定势。
  我对原始文明并无好恶,只是接连碰到一些不可解释的事,一桩桩连在一起想,就拼凑出并不明示的图案。首先发现在巴黎各种博物馆能看到的临时展(很多博物馆主要靠临时展吸引本土观众)中,展示西方之外高度发达的文明的比例,远不如一些处在原始状态的文明,也就是说办十次印第安、非洲或尼泊尔之类的原始艺术展,未必会办一次中华文明展。像上述的道教文化展,是多少年难遇的事,何况从引言到介绍看下来也让你产生这不过是个原始宗教而已。核心的核心就是对事物的解释权,这是他们从不放手的。长年颠倒行事,必定误导研究者之外的普通人:西方文明是一个孤岛,它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文明。19世纪这样的观念是明打明说的,今天转到了地下。
  
  谁在暗中抹杀中华文明
  
  勃朗利堤岸博物馆举办南美印第安文明展,媒体大肆炒作,每天参观者众多,在一面墙上,画了一张人类各大文明时间表,在这个常识表上,唯独中华文明被抹去了。制表人无知?偶然的疏忽?
  不久,我到位于玛德兰的巴黎美术馆看印第安古代金器展,无独有偶,馆内同样有一张人类文明时间表,竞也这么巧,表上独独没有中华文明。
  几年前中法文化年期间,像三星堆这样辉煌的古文明展,被排斥于巴黎各大博物馆门外,只在市政府免费展出,这就把三星堆降格于市政府宣传廊的水平。
  你若去巴黎瓷器博物馆,细看如何布展,会有痛心发现,馆内为瓷器制作比中国晚了1000年的欧洲国家,都单独、集中地设了展柜。如果细读解说词,18世纪才发现高岭土制瓷秘密的法国人有意向公众掩盖了制瓷技术得自哪里。自恋乃人之常情,但它同时也为日本、伊斯兰瓷器单辟了展台,唯独没为瓷器的发明者、最先进的制造者中国集中单设展台,而是把中国瓷器藏品分散到别的展台里作陪衬。一个普通参观者转一遍下来,是看不出中国在世界瓷器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的。
  吉美博物馆是亚洲文化博物馆,馆内收藏单看得见的部分,不算库存,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文物来自中国,如果再算上中华文明影响的区域,则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文物。敦煌文化被劫走的部分,也在这个馆。可以说这个馆奠定名声的基础是它的中国收藏。这里暂且不说此馆借布展长年支持“藏独”的那些暗手,只看它的广告宣传里做了一件什么事。广告重复登在巴黎每周文娱节目表上,有影响甚广的文化导向作用,是注重文化生活的巴黎人必备的手册。来看看吉美在上面怎么打广告:“它(吉美)为公众提供了从东南亚艺术、印度艺术到日本、朝鲜及中亚艺术的全景图。它收藏的超过45000件亚洲文物,来自柬埔寨、越南、缅甸、尼泊尔、西藏……”又是“巧合”,文字里恰恰缺了主角!这段译文,字字直译,连省略号都非译者所加。
  
  抢占文明制高点
  
  有人可能追问:绕一大圈否定了中国又能达到什么目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谁来占据文明制高点。占了文明制高点,才能抢占道德高地。那又为什么一定要抢占文明制高点而不能平起平坐、对话交流呢?这就进入了所有谋略的中心:如何拥有话语权。话语权的搭建是精心操控的巨大工程,绝不是善良、公平心、开放、透明甚至自身的强盛就能拿到的。首先要占据制高点,才能控制话语的流向。一般人只看到话语权是国力和霸权的产物,而忽略它同时也是一个精密的操纵系统,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技巧,光靠嘴大建起来也不服人。而技巧的核心就是话语的流向操纵于谁手。
  如果只是这样对待中国,有人可能会另寻因果,但新世纪之前对待日本也没有好到哪里,直到发现真正的对手是中国。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法国曾经历了一场针对日本人的媒体毁誉大战,与今天对中国的毁誉类似。从质疑日本的政治体制是假民主到分析日本人是蚂蚁般的劳动机器,无所不用其极,就因为那时日本经济大有赶超美国之势,必须不惜一切遏制。当要“打劫”一个国家时,“独立知识分子”打前站,敲边鼓,配合得不亦乐乎。如果遏制对手只是用谋略和竞争倒也罢了,问题是最拿手的是道德上泼脏水。记得当时吵得最厉害的,就是说日本不是真正的民主自由国家,找出一大堆日本国民的“劣根性”来证明。这个罪名真是打人的万灵帽,一扣上怎么欺辱别人,民间都拍手叫好,跟200年以前为领土或财富攻打别国,总是先把人家放在基督教正统的对立面如出一辙。这场恶搞弄到最后,日本有一抗议者特意跑到巴黎,把自己装扮成蚂蚁,一头跳进塞纳河。
  当中国人沉浸在“同一个世界”的梦想中,办奥运、办世博向世界献礼,发动自1840年的那场文明的战争,从地上转入地下,并未停息。同时他们继续让中国人相信,这一切都缘自误解。
  (苗青摘自《新民周刊》2011年第12期)
(作者:边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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