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搓澡

父亲得病时间已长，那天回家，母亲让我和父亲上澡堂洗个澡。说实话，青春期后我和父亲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甚至不记得触碰过他的手。而现在，我将和父亲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面对，两个男人未免有一丝难为情，心里直犯怵，不知道怎么做。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忽然对我说，等会我自己洗，你帮我搓搓背就行了，我羞愧地点了点头。
　　大概泡了二十多分钟，我开始帮父亲搓背，父亲后背上的皮肤松松垮垮，一用力，感觉要被扯下来，我一直掂量着劲儿。我想让他躺在搓澡床上，帮他搓搓前胸，父亲却摇摇手，说他自己够得着。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父亲已是满头大汗，他稍稍用毛巾冲洗了一下，忽然对我说，你转过去，我也帮你搓搓背。“您身体这么虚弱，就不用了。”我坚决不答应，父亲却很执拗，非得帮我也搓一搓。
　　父亲轻而有力地搓着我的后背，五指和手掌用力均匀，不急不慌，节奏感非常明显。父亲忽然停了下来：你屁股上的这颗痣，怎么变大了啊?我难为情地笑笑。父亲自顾自地说，你小时候，我总和你妈妈开玩笑，说有了这颗痣，就算你丢了，也很容易就能找到。这时我眼睛开始潮湿，以父亲目前的身板，70多岁的他不知还有几次和我一起洗澡的机会，我不敢想下去。
　　洗完澡，我搀着父亲从浴室出来。夕阳红彤彤的，把父亲的脸和身体照得十分红润，我默默祝愿父亲早日康复。
　　
　　寻觅
　　
　　晨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女生，性格如荷花里的水，清清静静。她是我初中的同学，更是好友。她自小习画，原是出于父母的意愿。时间久了后，不但不觉厌倦，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说她是在跟画恋爱，对画有着一种浓烈的情感。我偶尔调侃她：“什么时候变得肉麻兮兮的。”然而，在看完她写的几篇文章后，才知道她对绘画的真诚。她的笔风如同她绘画的线条一般，清新干净，让我深信不疑。
　　顺昌是个小城镇，没能留住她。在中考后的两个星期，她打来电话说要去另一座城市学画画。我很不舍。在电话里，我突然问她，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成为一名画家。”
　　“那么现在呢?”
　　“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
　　她的两句话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她又说话了：“爸妈从小让我习画，只是希望以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并不想这样，我画画不是为了找工作挣钱。我想画，一辈子都画。以后有了资金，我想去意大利的一些小城镇，那里虽然没有太多名画，但那些画却是足够真实，有生机的……”
　　后来，她走了。她让我想到“精神”、“境界”这一类的词。真的，她一直都寻觅，寻找一个境界，一种精神。和她相比，我还在寻觅着我的寻觅。
　　
　　春又暖，花又开
　　
　　早晨，突然发现楼下的小花园里有了茸茸的绿色，啊，春天又来了，盯着这些生命在我的视野里放肆地绿着，我颓败地笑了……
　　学着蜗牛的速度，向新家走去。那是一栋还没完全竣工的居民楼。我找到那个即将属于我的空间——水泥地面，水泥墙壁，冷冷的，悄无声息。在墙角，我找到了依靠，依着潮湿的水泥墙，心随着身体一起坐了下来。仰起头，凝视一缕缕没有玻璃阻挡的阳光，瞬间觉得它们只有亮度没有温度，伸出手想要将它们紧紧抓住，但只有一把尴尬呆呆地定格在半空。
　　为了出人头地，我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听那无休止的天书，头也不抬地将教辅书后的标准答案抄到前面的空白处。缩在一大堆书的后面，去翻那一本本文字很漂亮的小说……就这样颓败地过着一个又一个空白的日子。
　　堕落的成绩终于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我曾骄傲地说：我要给姥爷买一辆劳斯莱斯，给姥姥买一块瑞士手表，我要做世界顶级服装设计师……如今，第一个梦已经破灭了，姥爷带着我深深的愧疚，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没有等到我送来的劳斯莱斯，无论我如何歇斯底里地呼唤，第一个梦都不会再实现了。
　　春又暖了，花又开了，阳光依旧冷冷地散在地上。一只麻雀在窗台上跳来跳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它也在找昨天的自己吗?
　　我站起来，轻轻地走到它身旁。看着它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得匆匆飞去，我笑了笑说：别找了，昨天的自己永远都找不回来了。春天，一切都重新开始，去做一个崭新的自己吧。
　　
　　指甲刀
　　
　　指甲刀用了十多年了，一直舍不得更换，不是节省，因为它蕴含着一段无法割舍的亲情。
　　我是一名军人，常年戍边在外，每年仅有一次探亲假。那一年，我在回老家的火车上，买了这个指甲刀。到家以后，我看到奶奶的指甲长了，就主动提出给奶奶剪剪指甲。十多年前在我们村，大多数人剪指甲还是用裁剪衣服的剪刀，特别是老人。奶奶虽已年过九旬，也从没见过指甲刀。当我仔仔细细把她的双手指甲剪好以后，奶奶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拿着这个小小的指甲刀观赏，嘴里一个劲儿夸赞这是个好东西，能把指甲修剪得如此光滑。直到我要收起指甲刀，她还有些恋恋不舍。
　　一年之后，奶奶病了，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体每况愈下。由于部队任务重，我没能请假，只是打电话问候了一下。奶奶很想见见我，又怕影响我的工作，只能心口不一地说让我放心，她无大碍。
　　可是不久，医院给奶奶下了病危通知书。等我赶到家，奶奶已经走了。我扑在奶奶余温的身体上大哭了一场。在给奶奶穿戴寿衣时，我发现她的指甲特别长，好像很长时间都没修剪过了。
　　妈妈告诉我，奶奶生前不让任何人给他剪指甲，说是等你回来，还想让你再用指甲刀给她修剪修剪。
　　听到这儿，我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一年前给奶奶剪指甲的情景总在眼前呈现。噙着泪水，我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指甲刀，最后一次仔仔细细给奶奶修剪完了指甲后，才准许把奶奶遗体送往火葬场。
　　
　　这就是人生
　　
　　很喜欢一首外文歌：“除非你力战过悲伤与恐惧，承受过让你梦想破灭的年岁，因剧烈的欲望而受伤，因冲突倾轧而疲惫不堪，孩子啊，你不算真正地活过：这就是人生。”
　　问自己，算不算真的活过?现在有没有认真活着?突然有些悲喜不分的哽咽，因为很欣喜地觉得，我真切地体会过人生并且仍然带着人生教会我的韧性继续于路上。没有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活人生，记得某段被悲伤蒙蔽的日子里，我就这么抚慰内心。此后，在悲喜轮回的生活里，也曾让灰心厌倦绝望不停地折卷心灵。而今想起，感激那么多悲伤与恐惧辗转磨出我的韧性，感激梦想破灭却让我由衷相信此刻也是生活最好的安排，而我渐渐明晰自己追寻梦想的勇气，不用赶，慢慢来。
　　这就是人生。
　　和妈妈说觉得自己真的成熟了很多。成熟是时间沉淀出虚无的浮夸，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真正需要什么，很多事情都懂得放下，懂得与生活和解、与自己和平相处，接受自己的变化，担当起生活不时侵袭的剧烈，也懂得用心去爱他人。而这样的成熟，是自由的快乐。
（作者：王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