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下班,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接起,传来熟悉的乡音。猜了半天,那边笑嗔道,阿雷,我是你春哥……
一瞬间,我的记忆电光火石般苏醒。春哥大我十来岁,年龄跟我叔叔相当。小时候记得他常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驮着地瓜干来喊叔叔去镇上读书。我上初中时,他已结婚生子,每天赶着辆牛车修理地球了。
大约是前年,春节回家过年,听人说春哥现在很趁钱,光在天津就有四套楼房。
接到春哥的电话,我半是兴奋半是好奇。按照他的“指示”,飞快来到那家酒店会面。
酒喝了一半,春哥告诉我,他在这个城市接了个工程,最少得干半年,所以先跟本村在这混的老少爷们儿碰个头,好有个照应。春哥的古道热肠让我很感动。见我对他“发迹”的历史颇感兴趣,春哥也就敞开了心扉……
十年前,春哥跟村里出来的农民工并无二样,靠一手不太出色的瓦匠手艺在天津打零工,一年到头勉强维持一家人生活。有天,他干完活儿回去,憋得难受,四下却寻不见厕所,只好一低头在路边冬青丛里“方便”起来。刚提上裤子,一个城管模样的人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张百元的罚单,他挣扎着想跑却被摁住了。一百元,相当于三天白干了。一连几天,春哥外出干活都不敢喝水。
那年冬天,春哥给一家小门头装修,店里没有洗手间。房东告诉他,要方便去对面的大酒店就行。五星级大酒店,春哥连门都没进过,便问,看门的不让进咋办?房东说,换下工作服,没人拦你。春哥还是不敢去。没办法,房东带他过去。
春哥忐忑地跟在后边。刚到门口,威严的门童居然笑容可掬地给他们开门,并说欢迎光临。俩人从厕所出来,还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抽了根烟歇了一会儿,并没人来撵,春哥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走出那家大酒店的时候,春哥“感觉自己身体挺直了许多”。
从此以后,春哥再也不怕找不到厕所了,大酒店、写字楼、麦当劳,推开门就能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方便”。
打工的第四年,带他们干活的小包工头揽了一个更肥的活儿,想把这个挖地沟的“鸡肋工程”转包出去。手下一大群人没人愿意接手,都怕操心。当晚,春哥给小包工头打了电话,约他在一个四星级大酒店见面。那天春哥收拾得很利索,金碧辉煌的灯光下,春哥果断地点了酒菜。就这样,春哥很顺利地接下第一个活儿,年底挣了两万。
此后,春哥转战城郊结合部,渐渐越做越大,后来自己在天津买了房子、车子……
春哥说,有了自信,干起事儿来就有了动力,别人也愿意跟你合作、愿意帮你。刚到城里的头两年,光知道闷头干活,辛辛苦苦却挣不到钱,原因就是自己没想法。而一旦视野开阔了,想法也就变了——就像刚进城时,解手专门找旮旯,现在却能随便走进一家高档场所“方便”,还有人给开门。其实他不知咱口袋里有多少钱,但那股子精气神儿让人不敢小瞧。人活什么?不就是一股子气吗!
(金建一摘自2011年8月24日《北京青年报》,季平图)
(作者:付体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