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仙是盲人,租住铁道旁最便宜的小旅馆,挂牌算卦。利比亚打得正焦头烂额时,法国戴高乐号航母撤出,我在街上遇见苏半仙,聊了几句,顺便问:以先生之见,卡扎菲前景如何?苏问电视上专家如何预测,我说起码半年倒不了。苏半仙掐掐手指说:不可能,熬不过出伏。
以苏半仙的身份,是无法与国际问题专家相提并论的。这次“PK”,是我心里设计的,苏并没有这个意识。我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名气很大的专家先前预测失误了。而苏半仙几次甭管是不是瞎蒙胡猜,反正是猜对了。
这一次我也还是先相信专家。晚间看电视访谈节目,见专家胸有成竹地发表见解:反对派司令被暗杀,就断定其内部乱了;戴高乐号撤回法国,断定北约打不起了等等,总之是不看好反对派。作为观众,我当时真替他们担心。这些人不比苏半仙,苏半仙就有一个半导体,在手上端着听,估计连利比亚在地球哪个位置都不清楚。他的主业是给那些急着发财的人算时运,将来发也是他算出来的,不发也是他算出来的,他的能耐在那儿。
专家则不然,按老百姓的话讲,是专吃这碗饭的。平时国际上没大事,你们滔滔不绝显得水平很高,观众倒也稀里马虎地跟着信。到了关键时刻,就要看你们的真本事了。
其实,我很希望这次苏半仙猜错。
但那天时令为“出伏”……利比亚那边反对派攻占了的黎波里。尽管战事还有些复杂,但大局已定。苏半仙在这次PK中又赢了。但他自己并不知晓,他的收音机没电池了。
城管最近忙着早市搬家,顾不上旁的。苏半仙站在路边打板,我过去打招呼,他让我帮他买四节五号电池。我买了白送给他,他很高兴。我问你咋断定熬不过出伏。他愣了,说:出了伏,旅游的人少了,房费就能降下来。看来,他把利比亚那边的事给忘了,这会儿他想的是住宿的钱。
我不想再提利比亚,却很想知他测得准的原因。苏半仙不愧是半仙,很快反应过来,说:你说的是打仗的事吧,告诉你吧,就好比来人算卦,你得先替他向坏处想,往下才好做文章……
有生意了。苏半仙蹲下跟来人小声叨咕。我只好离开。我想着他说的话,就觉出专家失误的一个原因,就是喜欢人家的事情(事态)朝着自己的预测发展变化,并总能找出若干理由为自己的观点辩护。还有就是苏半仙为生计,从不把话说得那么死,他怕有人来找后账砸了饭碗。当然,苏半仙知道他即便说错了,我也不会找他。我写小说之初就和他熟悉,他给我提供了不少素材。他跟我无话不说,春天他曾说,这物价你瞅着涨吧。我问你咋知道?他说:锅贴,一块钱一个了!我说你的卦钱涨不?他说:涨?不涨还没人算,再涨,我吃啥!
(作者:何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