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飞机旅行是枯燥乏味的,为了打发时间,我会买一本悬念杂志之类的读物。不过这一次,坐在我身旁的旅客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衣着保守,四十岁左右,双下巴,有一双褐色的眼睛。飞机起飞之后,我解开安全带,这时他突然开口了:“你是个悬念小说迷?”他看着我手中的杂志。
“我也喜欢读悬念小说。”他继续说,“不过,我的目的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犯罪手法。”
我开玩笑说:“你这样说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笑了:“实际上,我在银行工作。我想对抢劫银行之类的犯罪多做些了解,如此而已。”
“你经历过这类事情吗?”我好奇地问, “我是说,你工作的银行被抢劫过吗?”
他点点头。“多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小镇上的一家商业银行工作,亲身经历过一次银行抢劫。是20年前吧,当时我是银行里的助理出纳,一个真正的小职员。我所在的那家银行办理夜间存款,镇上的商人可以在商店关门之前把现金存到银行里。每逢周四,镇上所有的商店都到晚上9点钟才关门,因此,每到星期五上午,银行里总是有许多头天夜间存入的现金。”
“我在洛杉矶有一家运动用品店。”我说,“我也经常到银行办理夜间存款。”
“真的?”他惊异地看着我,“洛杉矶可是一个好地方。”他感叹道,接着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当时,每天早上到银行清理头天的夜间存款是我的主要工作之一。所以,我经常是银行里第一个上班的人,其他的同事要在银行开始营业前15分钟才会陆续到来。”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一天早晨,和平时一样,我8点钟离开家,照例在公共汽车站等车。这时一辆灰色福特开过来,停在公共汽车站旁边,司机探出头问我要不要搭便车。我说当然,于是他打开车门,我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
“这似乎有点不太谨慎。”我说。
“你说得对。可那天早上我真的是一点提防都没有。结果上车之后,我发现后座上还有两个人,坐在右边的那个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正对着我。我被吓坏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车向银行背后的小巷驶去,那里有个后门,仅供银行职员进出。早上这个时候,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到了,朋友!’持枪的男人示意我下车,坐在后座的另一个人也跟着下了车。这时我才发现,持枪的男人身材瘦高,头发金黄。另一个比较粗壮。他让司机待在车上,然后命令我,‘开门!’
当枪口对着你的时候,没什么可犹豫的。于是我掏出钥匙。这时离警卫和同事们上班还有好一会儿。
他们似乎很清楚夜间存款平时都放在什么地方—靠近大门旁边有一排壁柜倚墙而立,夜间存款就放在那儿。我所在的那家银行的玻璃门后面只有一扇百叶窗。每天早晨,在我清点头天的夜间存款之前,拉上百叶窗是我的第一项工作……”
我点头表示理解,以鼓励他继续把故事讲完。
“说来也怪,虽然枪就顶着我的后背,但习惯的力量居然胜过一切。经过前门时,我下意识地走过去要拉起那道百叶窗。跟在我后面的男人立刻用枪管使劲顶了顶我的后背:‘今天就不必了。’
随即他递给我一个手提箱。当我将所有的现金和支票都放进手提箱时,也不过是8点30分。
‘躺到地上。’瘦高个命令道。我照办了,躺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只觉得浑身冰凉。就在这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那声音十分刺耳。瘦高个用枪对着我。‘你!接电话!’他的语气不再那么不慌不忙了,很显然,这个意外的电话也出乎他的预料。
我拿起听筒,然后清清喉咙说:‘喂?’
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国家商业银行吗?’我尽量清晰地回答:‘是的,先生。’对方问:‘你们今天下午几点关门?’瘦高个扬起两道眉毛,低声命令我:‘告诉他!’于是我对着话筒说:‘3点半关门。’对方说了一句‘谢谢’,接着我们都听见挂断电话的咔嚓声。
高个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命令我回原先的地方去。
我躺在地上,正好可以看见挂在墙上的壁钟,分针正一点一点地移动,每移动一格就仿佛一千年那样漫长。瘦高个再次回来时,分针似乎只移动了4格。他们打算离开了。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紧张得都快失去意识了: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我看见那个粗壮的人握住枪管,用枪柄朝我的头部打过来,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来他们似乎是对你手下留情了。”我说,“否则你也不会有机会给我讲这个故事。”
“确实如此。”他说,“后来警方发现,他们不是加州人,镇上更没有人认识他们,所以他们认为没必要杀死我。”
“然后呢?”我问,这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听众理当问的问题。
“当他们从后门逃走时,警察把他们抓住了。”他说,“他们还在银行里面的时候,警方就把银行团团围住了。”
“警察?”我惊讶地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时候,我感觉到飞机正在下降。目的地就要到了。
“辛普森报的警。”他说。
“谁是辛普森?”我迷惑不解。
“我的中学同学。”他说,“他当时是银行的出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还记得那个电话吗?那个电话是他打的。他问我银行几点钟关门,我告诉他三点半,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银行是3点整关门。这等于是信号,于是他报了警。”
我看见机场跑道向我们迎面而来,飞机着陆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太明白。
“当然。”他微笑着,似乎对我惊讶的表情颇为满意,“这是辛普森和我事先商量好的。”
“等等。”我说,“即便如此,辛普森怎么会在这天早上给你打电话?难道他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不,不是这样!辛普森是个光棍,还没有家。”他说,“银行所在的那条街上有一家好妈妈咖啡店,他每天早上上班前都要到那里吃早餐,因此每天早上大约8点20分,他会从银行门前经过。当他经过时,如果发现百叶窗仍然没有拉起来,他就会给银行打电话,问银行几点关门。假如我的回答不是3点,那就表示要报警;假如是我之外的其他人接电话,也要报警;假如没有人接电话,同样要报警。”说到这儿,他耸耸肩,“你知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假如你生病了,在某个上午没有按时上班呢?”
“假如是这样,在他去咖啡店之前,我妻子就会打电话告诉他,百叶窗没有人拉上。”
“如果辛普森在抢劫那天生病了呢?”我问。
他笑了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当飞机停稳时,我解开安全带。我们同时站起身,我拿起帽子和外套。
“那么,你现在还在国家商业银行做事吗?”我问。
“是的,还干老本行,辛普森也是。他现在是银行董事。我是董事会主席。”他微笑着说。
我们一起走下飞机,当我们步入机场大厅时,我用藏在外套下的右手食指顶住了他的后背,不慌不忙地对他说:“左转,进男洗手间。”他愣怔了片刻,转过头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洗手间?为什么?”
我的手指加了一把劲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朝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面没有人,正如我希望的那样。关上门之后,我的手指离开了他的后背,他转过身来认真地打量我,终于,他认出来了。
“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可胖了不少。你在洛杉矶真有一家运动用品商店吗?”
“这是我的梦想。”我笑着对他说,“我在一家运动用品商店当店员。不过目前我有一个机会把它买下来,假如下周前我能筹到两万美元的话。”
“这么说,你改邪归正了?”他问道。
“自从出狱后,我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举起右手,“瞧,我根本就没有枪。”
“你为什么不去贷款?”他问。
“你是银行家,难道你愿意把钱借给一个抢劫犯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你又没有试过。”
“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吗。”
“因此你跟随我来到机场,上了飞机,是不是?”
“是的,我碰巧看见你走出银行,拎着行李,上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我立刻认出了你。”
他点点头,面无表情:“两万美元?”
“是的,只要两万美元,但是我没有抵押品。”
他沉吟了片刻,掏出支票簿,签了一张两万美元的支票。
我接过支票,然后和他友好地握手。他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带我到这里?为什么不在飞机上或大厅里管我借钱?我想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向我说明情况,我是会把这些钱借给你的。”
我看着洗手间四周镶嵌着光滑的瓷砖的墙,笑着对他说:“这儿没有百叶窗。”
(吕海波摘编自《啄木鸟》
2009年第12期,刘展国图 )
(作者:赫特库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