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只能在正确的时间与季节开始。
一旦时间错了,就都错了。
男孩女孩,高三高一。爱情没有错,错的是时间。
高三毕业后,男孩考到了郑州的一所军校,不是他们理想中要同去的那所大学。男孩是家中老幺,任性不羁,乍然面对军人铁板钉钉的一丝不苟,生活里,一半是生离的情痛,另一半便是不适应军规军纪的煎熬。他的每一封信里都写满了想念和痛楚,她每读一封就流一次泪。
终于忍不住相思的剧痛,男孩在信里求她:来看看我,好吗?给我一点点温暖。女孩心软了,周五最后一节课下了之后跑去了火车站——因为学校离家还有那么远,她有的是不回家的借口。
郑州在女孩记忆中的一切,便是火车单调而结实的“哐哐”声,车站喧嚣拥挤的人群,小旅馆阴湿灰暗的半地下室,窗子一半在地下,一半便对着灰呛呛的大街。她守在窗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各种各样的脚和鞋,来去匆匆地掠过她的窗口,仿佛大片会移动的森林——哪一棵树会是她的呢?
女孩从来不知道男孩什么时候会来,又是怎样从军校一格格分割严明、斩截如刀的时间表里溜出来,她只是等。从白天等到日落,再等到新月初升,忘了时间,也忘了吃饭。很多次女孩以为听到了男孩的脚步声,冲过去开门,门边却空无人迹,也有时她已经完全失望,只是颓然呆坐,但这次敲门声!真的是!
在片刻的相聚后,男孩又急急地赶回学校。女孩孤零零地坐在回家乡的火车上,蓦然间,昨天误了的功课,明天要交的作业,同寝室女生不知有没有帮她打了热水,诸般不能不考虑的现实,兜头涌上,她软软地伏在小几上,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地疲惫和饥饿过。
舍友劝她:不现实,真的不现实。她却总是记得门开处,男孩因为惊喜而格外闪亮的眼神。就这样,女孩在高一的一年内去了四次郑州。最后那一次,她记得,细雨绵密如小小的花朵,他请了假出来,陪她慢慢徜徉在郑州的街头,两个人紧紧地牵着手,都忘了雨,忘了身外的一切。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郑州的街景,也是第一次,他吻了她。
傍晚时分她才回到学校,刚刚推开寝室的门,她便愣住了,好久,才轻轻地叫:“爸?”
看到她,父亲急切地站了起来,嘴唇连连哆嗦,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像陨石一样狠狠地砸在她心里。父亲没问她去哪里了,只是一件件地,把家里给她带的衣服和零食交给她,然后就说:“我得走了。”
她送父亲去车站,在等车的时候,父亲说了一句:“你们班主任都告诉我了。”停一停,又说:“难道,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你的未来?”她陡地想起她一落千丈的成绩,眼泪忽地一下就堵在了喉口,她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可是车来了,父亲忙忙地上了车。
与男孩分手的决心就是在那一刻下的,虽然男孩的信和电话,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然而握着那些不敢拆封的信,无论有怎样的眼泪和心痛,女孩都坚持着,仿佛洪水里一座小小的孤岛。好几天没有男孩的信了,或许他同意分手了吧,女孩想。
一个午后,女孩正在教室看书,忽然一个同学跑了进来,喘得说不出话来:“快,快,晓华在车站,再晚就来不及了。”
男孩?他怎么会来?女孩惊悸起身:出什么事了?
原来男孩为了说服女孩,托了家乡一个同学给他拍了个“母病危速归”的假电报,准了假,便直奔过来。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二哥正巧打电话到军校询问弟弟的情况,三言两语就穿了帮。
二哥也在部队任职,队长网开一面,说:“我给他二十四小时,回来只是批评,否则军法处理。”结果男孩刚下火车就被二哥截住,立即给他买好了最早一班回郑州的车票。男孩却坚持要见女孩一面再走,双方相持不下,最后二哥勉强同意他打电话通知女孩到车站见面。
女孩大惊失色,半晌才喃喃道:“我的天哪。”
女孩倾尽自己整月的生活费叫了出租车,却遇上了她记忆中最漫长的一次堵车。从车窗里探头出去,任怎么心急如焚,身前身后不断迂折的长龙只是缓缓地挪动着,一点点,离太阳越来越近,终于迎头撞上那西下的夕阳。女孩冲进候车大厅的时候,火车早就走了。
大厅里,人很多,灯很亮,嘈杂声从四面八方一起向她涌来,可是都与她无关,她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女孩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多久,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像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在她面前的,真的是男孩。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你,没走?”
他二哥一直把他押送上了车,等到火车开动后才离开,没想到他竟在下一站下了车,又搭上一辆过路车回来了。男孩说得很淡:“不见你一面就走,我死都不会甘心。”
女孩难以置信地望着男孩:军法如山,他应该知道他要为这一个甘心付出多少代价,然而他竟然真的做了,只为了见她一面。女孩想说:你真傻。却不知不觉地哭了,而且在心中暗暗起誓,这一生跟定了他。
他们后来还是分开了。
男孩因为严重触犯校规,退学了。女孩让男孩再去参加高考,而男孩却坚持要两人一起退学去闯荡,他逼问女孩:“如果不是你,我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吗?”刹那间,她想起家乡与郑州之间的漫漫长路,父亲痛楚的眼神,成绩单上冰冷的“不及格”,她难道不曾为这份感情付出昂贵的价格?是她害了他吗?
男孩疑心因为他丧失了前程,所以女孩变了心;女孩却气他无端的怀疑。他们的爱情在这样的纷争里很快变得千疮百孔,终于片片破碎。最后一次争执,男孩的眼睛写满恨意:“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女孩哭了,可是还是摇头。良久,男孩低低地说:“我恨你,我一辈子不原谅你。”
女孩一直记得最后的时分,男孩冰冷怨恨的眼睛;却更记得火车站的那一幕,那一刻爱情是如何如满天星雨,跌落在她怀中,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许下怎样的誓言,可是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她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毁掉了他们的感情,她始终想不通,她始终放不下。很多年以后,她明白了:当她和男孩倾注所有去谈一场恋爱、为了爱情而罔顾未来的时候,就是在一点点地杀死爱情。如果将自己都已经完完全全地输了出去,爱情又如何可以存在?
女孩最深的遗憾便是没有时光机器,让她回到过去,在男孩做蠢事之前就阻止他。
有人说,北极的企鹅,每年都会在适当的时候下水,但年年都有急性子的小企鹅,在冰还未融雪还未化的季节跳入水中,然后冻伤冻死。
爱,大概就是这样荏弱的企鹅,它只能在正确的时间与季节开始。毕竟,天时地利及人和里面,最重要的,一向都是“天时”。
让青春晚一点儿盛放吧,让它结出更美好的果实。
(王文新摘自《中学生》
2010年第3期)
(作者:叶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