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祁连山下与一个林业专家说蚯蚓之梦。林业专家告诉我,蚯蚓怎么感觉这个世界、蚯蚓有没有梦,都还是悬而未决的问题。蚯蚓之梦是人关于蚯蚓并广及软体、无脊椎动物的梦,这是一个大梦啊!
最早认识到蚯蚓不倦地为土地耕耘的是农人,农人通过观察已经得知,蚯蚓吃进去的都是地上的垃圾,从落叶到小动物的腐尸,所以即便在饥荒的日子里,农人宁肯吃草也不吃蚯蚓。不过,我们其实都间接地吃过蚯蚓。中国南方农村好养鸭子,而蚯蚓便是鸭子的美食。鸭子吃蚯蚓以后生的蛋及鸭肉都很鲜美。
蚯蚓潜行于泥土中,这又使人觉得它行动诡秘、不光明正大。人们潜意识中对蚯蚓更大的恐慌则是:它们会不会有一天齐心合力掀翻了地上的房屋?还有更可怕的则是想到死后的躯体,那是蚯蚓的美食。其实,这是一种可怕的误解,使任何尸体腐烂、分解的这一工程,主要是肉蛆和微生物完成的。
第一个小心翼翼地为蚯蚓说公道话的是18世纪的英国牧师吉尔伯特·怀特。他关于蚯蚓的结论是里程碑式的——“没有蚯蚓的土壤会迅速变冷、板结……贫瘠不堪”。
1881年,达尔文的最后一部著作《腐殖上的形成》出版,这是100多年后对怀特的回应,也是当时当世唯一的系统研究蚯蚓的论著。对达尔文来说,蚯蚓是如此迷人而且激动人心。
首先是蚯蚓的数量之多。达尔文的观测结果是:普通庭院中1英亩土地就有53767条蚯蚓,它们在土地表层嚼土打洞,每一条蚯蚓每天能吃掉相当于自身体重30%的枯枝败叶、微小生物和垃圾,然后又把它泄到地面,形成肥料。而它们打出的通道对一块本来板结的土地而言,简直是一次新生般的苏醒,地底下开始流动氧气和水。
蚯蚓的工作成果又如何呢?达尔文对这些粪便的计算结果是惊人的:在每英亩土地中每年由蚯蚓带到地面的肥土达18吨!不过在后来的尼罗河三角洲的一次勘察中,现代科研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个三角洲的蚯蚓每年翻土竟达每英亩1000吨。
有蚯蚓翻耕过的土地上每年大约能形成一英寸厚的覆盖层,我们或可把这一英寸厚的覆盖层看做是腐殖土最初的原始积累,倘若没有这最初的原始积累,人的家园便是子虚乌有。
除此以外,达尔文还得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结论;蚯蚓还在默默地以自己创造性的劳动,替人类精心地掩埋并保存任何巨大的文物,使人类的历史不致灰飞烟灭。这是因为蚯蚓的粪便和无数细小而众多的地洞造成的温情的塌陷,能够将某种文物逐渐、小心地掩埋。对历史而言,掩埋就是保存。
蚯蚓的居住地在距地表约1.5米的地方,离人类那么近,极大部分时间蚯蚓都在劳作,嚼土,挖掘。蚯蚓的挖掘艺术堪称举世无双,它的唯一工具是尖而有力的头顶,以其精致的结构插入各种细小的缝隙间,之后,蚯蚓便绷紧全身让头部像楔子一般挤开周围的泥土。
一条一岁的蚯蚓长不过20厘米,蚯蚓中的寿星能活到十余岁。很难想象有蚯蚓如此之强的生命力:它可以忍受体内高达70%的失水值,而当土地为洪水浸泡时蚯蚓可以在水中熬过100天。然后便去耕耘,只要活着,就把硬土、枯枝、烂叶咀嚼,穿肠过肚。
假如人类对蚯蚓宽容一些,多加爱护,不要任意践踏它们,不再以农药、化肥残害它们,告诉日本人吃蚯蚓是一种罪过,多给蚯蚓一点时间,比如300年到400年,蚯蚓就能把它们蛰居的这片土地的40厘米厚的表层,全部咀嚼一遍。那将是肥土那将是新土。
现在的问题是:人类残破的生存环境,在人类不改变自己的前提下,还能支撑多久?而蚯蚓本身的命运也着实令人担忧。
“看不见的手”正在把蚯蚓从地底下推向市场。在北美洲的蚯蚓市场上,收购一条6英寸长的蚯蚓需得支付3美分,为了获得一个高尔夫球场的蚯蚓捕捉权不惜花费4000~7000美元,每年从加拿大引进美国饵料市场的蚯蚓多达10亿条!
蚯蚓正在大量被迫离开它们的土地。作为商品的蚯蚓诱人地闪闪发光,而人类家园赖以存在的递减的土地则望尘莫及。
真的说不清楚什么是蚯蚓之梦。人啊,你应该感激:一种卑微的存在,是对造物主无言的赞美。
(陈萌摘自《地球传》,作家出版社)
(作者:徐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