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冲不淡一头驴的思念

我们把羊羔状的毛驴从山下的村庄带到哨所时,它才半岁零两周,对哨所的环境既陌生又恐惧,整天不吃不喝,让我们几双眼睛瞪着它干着急。幸好,没隔几天我们哨所来了个北方兵叫树果。树果不仅会写诗,还懂得二人转和动物的生活习性。原本,他怀揣伟大梦想到哨所来当海拔最高的诗人,写出感动世界人民的诗句。可事与愿违,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当了放驴小子。奇怪的是,在树果独特的口技里,我们的毛驴一天天行如风、坐如钟。美妙的音律从树果嘴边溜出,好比温柔的按摩器。无论大家怎么用功地学,树果如何用心地教,几个南方兵都没掌握让毛驴动心的口技诀窍。唯有树果歪着嘴,润滑的口技声响起,毛驴跟腔的拖音便萦绕在雪山天地间……战友们羡慕树果,说他是神人。
  毛驴与神人,每天正午从七公里外的冰河唱着二人转驮水归来。看在眼里,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喜滋滋的。所有与阳光交相辉映的微笑就像是为毛驴存在的,月光下说不完的故事都离不开树果与驴,那些风过高原的夜晚,我们简直快活得忘记了月亮。
  可自从树果考到外边读军校,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毛驴不再听从我们的使唤,成天不吃不喝,身体非常虚弱,还在驮水路上摔破了水车,然后一病不起。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对它动粗,只好给山外的树果写信,告诉他毛驴的坏脾气。哪知放驴小子回信告诉我们——思念是一种病,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中不淡毛驴对一个人的思念。他说力争暑假回来看毛驴。
  当六月的最后一朵雪花从哨所的屋檐飘落,毛驴的生命已到尽头。哨兵们巡逻归来,它完全没有力气到门口迎接了。望着它悲伤的眼睛,我没时间悲伤,我怕自己坚持不住,引发高原心脏病。我警告自己;作为一哨之长必须坚强起来。在这个远离连队集体的地方,必须得有一个人保持镇定来安慰一群痛不欲生的人——他们都是刚到哨所不久的新兵兄弟。他们对毛驴的情和爱比我有着更为绵长的心思。
  就在树果风雪兼程赶回来的当天晚上,毛驴头朝山外,身向哨所,终于闭上了泪汪汪的眼睛。我们毫无思想准备,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禁不住哭声一片。只有树果镇静自若。他要我们节哀顺变,还建议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祝福毛驴。
  树果在烛光下告诉我们,毛驴之死,源于它与主人的感情过深,它太依恋一种声音和一种味道了,这叫绝爱。当思念成灾,就意味着爱的各种神经组织渐渐紊乱,长时间绝食导致它心脏功能快速衰竭,精神渐渐崩溃,现在是该它回到天堂的时候了。
  第二天,我们请来了山下村庄里的藏族老人和孩子。他们是我们哨所最近的友邻。我们商量要为毛驴举行一个特别的葬礼。树果就地取材为毛驴做了一个大大的雪糕。旁边燃起了一堆篝火。大家围坐在雪糕前,点燃环绕毛驴的五百支蜡烛,告别这位哨所花名册上唯一编外的亲密战友。边巴大叔念念有词,拿出了他在朝佛路上拾到的九块九眼石;老阿妈鲁姆措围着毛驴转三圈从怀里掏出九条长哈达,戴着红领巾的曲珍姑娘从头上解下了她那条漂亮的印度纱,还掏出爷爷给她的珍藏已久的三颗天珠。他们要用这些特殊又珍贵的礼物陪伴毛驴上天堂。
  边巴大叔和曲珍吹灭了蜡烛,我切了一大块雪糕送到毛驴嘴边。夜风很冷,月亮落地,只剩下星星在天边静静地聆听。哨所里的新兵和老兵,每个人都讲了一堆和毛驴相依相偎相亲相爱的故事。只有树果什么也没讲。他默默地做了一张慰问卡。慰问卡里闪动着一枚红豆状的播放器,日日夜夜,高原风送出的全是一个人对一头毛驴的爱之声。
  
  (林枫摘自2010年3月30日《羊城晚报》,季平图)
(作者:凌仕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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