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心

浩浩和赤子，他们合租着一间房子。
　　那是一座古老的小楼，花圃里什么也没种，只放着一个摔坏的白瓷浴缸。他们在同一天搬了进来。
　　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浩浩说：“大破浴缸有碍观瞻。”
　　赤子说：“那么往里面填土，种君子兰和……土豆吧。”
　　赤子那天穿了一件黑底白波点的裙子，姜黄长袜子，腰系棕色小腰带，像画报上的人儿一样。这么好看的打扮是特意为了新室友而准备的——作为一个25岁的单身女孩，找男朋友已经成为生活的重中之重，随时做好邂逅真命天子的准备，是她们这段人生必须具有的积极。
　　遗憾的是，赤子认识的所有男生都比她矮，赤子身高1米78，体重100斤。这样的身高和体重。如果不是去当模特的话，是会让人孤独的。浩浩看着这个像是用铁丝围成的女孩，他知道他需要穿上增高鞋才能和她一样高，所以，他只想和她当哥们儿。那天晚上睡着前，浩浩感叹人生，为什么美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呢，赤子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却长得像一根电线杆。
　　晚上，赤子去院子里刨土。她总是在忧伤的时候去干一些体力活，这样她就会觉得人生是有料的，不至于没戏。赤子把君子兰和土豆同时种在破浴缸里，以君子兰为圆心。周围一圈是土豆。
　　
　　1
　　
　　夏天的夜晚大家都喜欢去夜市喝啤酒，打台球。每次去夜市喝啤酒回来的时候，赤子就会对浩浩说：“我们为什么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喝呢，再买一张台球桌子……”浩浩默默不语，因为他上街干这两件事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看街上的女孩，那些在夏天裸露的胳膊、大腿，美好的吊带衫、小短裙。
　　赤子一厢情愿地买下了一张旧台球桌，再买回一组球，两支杆。她很高兴地对浩浩说：“朋友，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浩浩想，可是即使你把我关在家里打一万场台球，我们也擦不出爱情的火花啊。他这么想的时候，就会站在植物面前抽烟。当他收到赤子收割的君子兰，吃赤子烤的小土豆的时候，他想，再这样下去是要坏菜的，他一定得找个女朋友。
　　在心里，浩浩常常觉得赤子很可怜。那么瘦那么高，像根电线杆，在人海中伫立，又显眼又孤独。他很想抱抱她，踮起脚尖抱抱她，是友情的那种抱，抱完了对她说：加油，你一定不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啊——要想吊死，得找比我高的树啊!
　　浩浩去母校走了一圈儿，回来就有一个美眉跟他好上了。
　　那个MM暂时看不出有什么优点，但起码身高过得去，比较矮，和浩浩走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以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肩膀上。她还会学韩剧里的人说话。“欧八背我嘛!”她发嗲自然而然，矮个儿女生都有这样的特权，但高个儿的发起嗲来就比较难看吧。
　　浩浩就背起美眉，从超市回到家里。赤子看见了，没说什么，她只是又去刨土了。从那天开始，赤子一个人在夜里的院子中打台球，头顶上方吊一个电灯泡，是她自己接的电线。
　　
　　2
　　
　　浩浩的女友喜欢吃赤子种的小土豆，三个人有时候就坐在客厅吃土豆，喝茶，看电视。浩浩跟赤子讲：“你呢，可以去参加交友活动嘛，我有一个女同事，花了两百块，买一张门票，认识了一个男的，那些男的全都很好，选都选不过来。”
　　赤子点头，“行。”赤子是话题终结者。
　　春天的大街上有一个收废品的人在叫喊，“收废报纸废酒瓶彩电冰箱洗衣机”，赤子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被踩扁送到那人的板儿车上。为什么要长这么高呢，高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废材，好想把自己的腿锯短一截啊!以前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她还记得，为了不让他有压力，她从没穿过高跟鞋，还故意驼着背，走在一起，感觉像是一个猎人和一个骆驼在一起。
　　赤子听到浩浩和女友在客厅吵架。两人互相要杀了对方。
　　爱到要杀了对方，就是真正的爱吧。说实话，那种杀人一般的爱情，赤子很向往。
　　之后，美眉每来一次，就要和浩浩干上一架。终于有一天，赤子走到浩浩面前对他说：“我要搬走了。”
　　在临走前她很想对浩浩说：“其实，我是真的有点几喜欢你。”但是说不出口，他会相信她的感情是单纯的吗?他会认为她只是想把自己推销掉才这样说吧。
　　她告诉自己不要自取其辱。
　　她也问过自己，你喜欢浩浩什么。嗯……喜欢他在君子兰面前抽烟的样子，他把烟蒂按熄在泥土上，再用食指拨拢一些土，把烟蒂埋上。小狗把骨头种在土里，春天的时候，长出了很多骨头。女孩把男朋友种在土里，春天的时候，有了很多男朋友……唉，这种忧愁，浩浩不会懂的。
　　
　　3
　　
　　赤子一直都不相信她这样的一个怪物也会被人盯梢。是浩浩的新室友，住进赤子住过的那个房间的一个男人。男人看到钉在墙上的一张小照片，那是赤子的照片，表情很呆滞，穿着那件黑底白波点的裙子，黄袜子。但是这个男人觉得照片里的女孩子很漂亮很有型，他就问浩浩：“这个女孩是谁?”浩浩告诉了他赤子的QQ号码。
　　赤子和男人在网络上聊天。他知道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她每天在做什么，她的快乐，她的忧虑，还有她的善良，她的朴素，她的小才华。她说：“唉，我太高了，很难找到男朋友。”他说：“那你会接受一个比你矮的男人吗?”她想了想说：“可以的。”他说：“不要，不要那样想，你配得上找一个比你高大的男人。”
　　然后，男人就在见到赤子第一面的时候确定，他要追求她。他是个好人，他很有教养，也不穷。他配得上赤子。当赤子穿上高跟鞋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身高也绰绰有余，他也可以让赤子像猴子一样吊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在人海中鹤立鸡群，真好看啊，一对璧人。赤子喜欢走在右边，男人走在左边，也没有什么原因，习惯而已。本来，赤子左边的位置是给浩浩留的，就像赤子的心一度有一个坑，像种一棵君子兰所要挖的那种大坑，填上土，也还能感觉到它昔日的虚空。但是对方不需要，轻视，忽视，甚至觉得是负担。现在好了，没必要空着的坑可以填平了，所谓完满人生，就是把一个个不平填平嘛。
　　偶尔赤子会接到浩浩的电话，聊一聊。他们现在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朋友，说到关于感情的话题，谁也不会多心了。
　　知道赤子的婚事，浩浩有点失落。他终于承认其实他也喜欢过赤子，当她在深夜的庭院里孤独地玩台球，她头顶的电灯泡晃着她的脸，那样肃穆凝重的神情，一个圣洁的女子，他那时很想走过去跟她说，赤子，做我的女朋友吧。
　　可是他的心里有很多世俗的东西，不能免俗的东西，让他放弃了这个特别的女孩。放弃了这个特别的女孩，他也就得不到超凡脱俗的爱情。
　　很多人以为君子兰不是兰花，因为它太强壮高大了。其实君子兰确实不是兰花，它是更名贵的花卉，最贵的几千万一盆，凡人养不起。
　　他这才第一次觉得，其实不是赤子太高了，而是自己太矮了。
（作者：榛 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