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久前揭晓的2009年度中国作家富豪排行榜上,郑渊洁以年入2000万元的版税荣登榜首。他创作童话31年,作品售出一亿五千万册,这销量意味着一笔惊人的财富。
然而,现实生活中的郑渊洁一点也不像个富豪:他不抽烟,很少喝酒,不用手机,开的是多年以前买的车,从不吃西餐,自己花钱吃饭的标准不超过50元/人,每晚9点上床睡觉……用儿子郑亚旗的话说,他的开销不到他收入的1%。
2010年春节前,本刊特约记者专访郑渊洁,听他讲述自己安“富”乐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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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从老百姓过日子开始,郑渊洁说他的观点是:最难过的,是好日子;最容易过的,是苦日子。
《童话大王》创刊后,他过的就是苦日子,一半的时间用来写作,另一半的时间用来疼儿子。那时条件很艰苦,没有安静的大书房和符合人体工学的桌椅,太太买回大片的海绵,用剪子铰成指甲盖那么大小的碎片,用两个面口袋填进去,一横一竖地固定在靠背椅上,坐上去就类似海绵沙发般舒适。写稿的时候,家里人的脚步都刻意轻得像猫一样。太太买得最多的,是鱼头,说他用脑子太多,这是一定要补的……
随着《童话大王》销量猛增,苦日子到头,好日子接棒。郑渊洁很快就勤劳致富了,他成了中国的第一个数字移动电话用户,有了比普通人家住房总面积还大的书房,房前是花园房后是草地,他说自己乍富还贫的时候,也是虚荣心极度膨胀的时候,整天琢磨的就是如何让人隐隐约约地感觉他特有经济实力,显露出一种含蓄的优越。
郑渊洁说,过上好日子后,他就变成了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写作、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疼儿子、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琢磨怎么把钱花得既有品位又有内涵。
一年之内,他从里到外都鸟枪换炮:袜子500多元一双,因为袜底是由纯银制成,据说可有效阻止细菌滋生、去除异味;内裤是德国的,号称是内裤中的宝马;创作用的笔也换成了万宝龙;写字台弄了一套红木的……
但这些东西买回家了,一样比一样难用:纯银的袜子不吸汗,一流汗就板结,变得跟鞋子一样有型;内裤见了一次水就缩得跟口罩一样小,去问售货员,被告知只能干洗;捏着好几万一支的名笔,墨水如泉涌但灵感却迟迟不涌;富丽堂皇的红木写字台在天凉的时候摸上去像一块冰雕,冷漠地对待着主人……
于是,搬了新家的郑渊洁又恢复到整天半靠在床头,腿上垫一本《新华字典》,抓一支3块钱的圆珠笔在纸上写稿的状态。他的感受是:并不是舍得花钱就能过得好,生活质量的高低与开销的大小,很多时候并不成正比。
所以在买车的时候,郑渊洁买了一辆谁都觉得丢份的车———夏利。他说,他最想要的是劳斯莱斯,但是买不起。劳斯莱斯是他的梦想,除此之外的任何车都只是代步工具。既然本质上都是代步工具,那为什么要多花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去买一辆不能给自己圆梦的车呢?买不起最想要的,那就干脆买最便宜的。
这辆8万块钱的夏利,郑渊洁开了六年,跑了20万公里,他觉得除了噪音大点、提速慢点、极速低点之外,与奔驰宝马没什么太大区别。最后换车的原因是因为郑渊洁打球伤了左腿,踩不了离合器,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夏利,换了一辆自动挡的奥迪。
换车之后,他愈发怀念夏利,在路边店做个常规保养不到200块,要换什么部件,去一趟汽配城,几十块钱就能淘回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换的不是车,是请了个爷回来,车一好,路边店就不敢修,4S店去一次,没有四位数别想走人。以前夏利换个电瓶100块不到,奥迪车电瓶一出问题,4S店连带着把电瓶发电机全给卸了,材料费加工时费一张单子开出来,5000元往上走———快赶上那辆夏利的维修费用总额了。
郑渊洁总算是弄明白财富与心情之间的关系了,是正比:花的钱越少,烦恼越少;花的钱越多,烦恼也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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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渊洁决定再不去自寻烦恼了。所以当电脑写作刚开始流行时,他保持了冷静与理智。有作家朋友自豪地说自己已经改成电脑写作了,郑渊洁肃然起敬,人到中年了还能如此快捷地掌握新技术,人才!
可带着膜拜之心前去参观,不禁哭笑不得:电脑是有的,键盘也是有的,但额外多加了一套昂贵的手写板系统,先开机,再生疏地点开WPS文档,再打开手写系统,抓起电子笔在手写板上写一个字,电脑识别一会儿,再把这个字在显示器上显示出来,这个字还必须写得横平竖直工工整整,一旦有连笔,电脑就会显示出别的字来,那就得删掉重写。就这样写一个字、等一下、再写一个字、再等一下,写上一句话的时间,足够喝完一杯热茶。
对方一边挥汗如雨地写字,一边建议郑渊洁也来这么一套,郑渊洁问他用这东西一个小时能写多少字,对方想了想,说最快能写出100多个字。郑渊洁算算,自己一天最少要写3000字,按照最快速度每小时100字来算,就得30小时,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上哪儿去多借6小时去?一支笔一张纸就能轻松从事的活儿,花了大钱却变得更麻烦。
此前花了大价钱的家里的花园草坪也被他改旗易帜,刚搬进去的时候,总觉得住进了高档社区就应该做个高品位的人,花园请人种了荷兰郁金香,屋后铺的是国际级足球场的顶级草皮。不想这些出身名门的植物水土不服,郁金香蔫头耷脑地变得像晒蔫了的狗尾巴草,草皮闹起了脱发,乍眼看去像长了癞子,不由得让人恶心。
全部连根拔起后,郑渊洁在房前屋后撒了一袋子红花草的种子,成本5元。一开春,一片火红,房子像被火烧云围绕着一般,院子里养了一条狗,扔了几只鸡,脑子发胀的时候,搬把椅子在阳台上看楼下鸡飞狗跳,很有乐子。
也不爱出去吃那些高档餐厅了,档次越高的店,味道越古怪,食物来源也越让人望而却步。郑渊洁对几款被誉为顶级的美食有自己发自内心的评价:鱼排的、鹅增生的、猪拱的、猫拉的。
鱼排的是指鱼子酱,从鱼的泄殖腔排出的;鹅增生的是指鹅肝,说到底就是一块不健康的鹅的脂肪肝;猪拱的是指松茸,这东西长在地上,要找出来只能靠猪去闻,猪闻到味道了,狠命拱下去,采集者必须手疾眼快从猪嘴里把拱出来的松茸抢出来;猫拉的则是指麝香猫咖啡,麝香猫吞下咖啡果实后,果肉被消化,咖啡豆则被排出体外,咖啡豆在麝香猫的肠道中,特殊的细菌提供独特的发酵环境,所以被誉为味道最浓稠香醇的咖啡……
说到根上,这些所谓的顶级美食,其实就是国内俗称的下脚料美食。下脚料美食郑渊洁也吃,还爱吃,但吃土生土长的下脚料,价钱就天差地别了……
返璞归真的郑渊洁对吃,有自己的心得———会吃的吃猪下水,不会吃的吃鸡大腿。对于价廉物美的内脏,他有一副好胃口。
郑渊洁家附近的肉摊老板每周会给他留一副肥肠、一副猪肺。两样东西提回家,戴着口罩洗拍干净,肥肠进卤锅,猪肺进紫砂煲。卤好的肥肠不论是夹馒头吃还是做臊子单独成菜,都是极可口的。猪肺汤清肺去火,用来下面煮饺子或者睡前喝一碗润肺,便利且百搭。
除了猪下水,鸡杂、鸭血、鹅肠……都是郑渊洁家餐桌上的常客。自家开饭吃这些,待客也是这些。他也不大在意别人说他家的伙食水准,他觉得,如果不是改革开放,这些东西样样都是过年才有的菜,这才富了几天就忘本?有觉得吃下脚料丢人的,那就是数典忘祖,要批判。
3
财富越来越多,郑渊洁却过得越来越抠了。他先是把手机停了,一是觉得手机对于人就像狗脖子上的铃铛,没有了私密感;二是觉得自己多半在家,偶尔外出家里电话也可以留言,自己基本上不可能被追魂夺命call,手机属于资源闲置。
随着儿子郑亚旗也开了公司,郑渊洁连衣服都不怎么买了,父子俩一样高一样壮,儿子淘汰下来的那些成色尚新的衣服,郑渊洁一包一包地拿回家,能穿的就直接穿,不能穿的改改再穿。
郑亚旗有一件非常好的羽绒服,广告号称可以抵御南极洲的极限低温。在国外买了回来,一穿上就汗流浃背,扔了可惜,穿又没法穿,左右为难。郑渊洁找儿子要了这件羽绒服,拿去找了家裁缝店,让人做了两件羽绒服的外套,把很贵的羽绒倒出来,一分为二装进两件外套里面。含绒量减了一半,再穿起来就冷暖正合适了,跟儿子一人一件。
内衣袜子也早就回归勤俭持家作风,家乐福里买纯棉品质的,大多在几十块钱。郑渊洁冬天比较偏爱穿恒源祥,暖和;天热时穿的多半是Pepsi的船袜,显得自己年轻。
郑渊洁称自己的娱乐开支绝对比如今的白领要少,他不泡吧,说那是他儿子才去的娱乐场所;也不K歌,他说自己写的比唱的好听;绝不去所谓的会所,被人摸了还要给别人钱……闲暇时,他爱做两件事:看漫画、看卡通。
郑渊洁最喜欢的是一幅在一个世界级漫画大赛中脱颖而出的作品,大赛的命题叫《世界最后一刻》,最后获得第一名的是一个家庭主妇用铅笔在一张包装纸上画的一幅漫画:她的先生跟孩子正在地毯上堆积木,她正端着一壶饭后的咖啡送去给先生。
郑渊洁特意把女儿郑亚飞叫过来,向她推荐这幅漫画:真到了世界末日的时候,所有的财富权贵都会化作泡影,唯一能固守在一起的,只有家人……
郑渊洁看漫画不怎么挑书,除了那些特别弱智的儿童漫画外,只要是有点创意的,他都来者不拒。从最早看台湾痞子蔡朱德庸,再到各地新晋的一些尚无名气的漫画家。他觉得漫画的功能性很明确,没有说教,不奢望能改变意识形态,主要就是让人放松开心。一个读本,能让人看了之后轻松愉悦,就是好东西。
郑渊洁坦承:应该是从21世纪伊始,他就一直过着一种高收入低成本的生活,而且他也不做什么投资,也不懂理财,多的钱,全部扔在银行。真到了自己终老的那一天,或许会留下一部分给女儿,因为儿子只用疼到18岁,而女儿是应该疼到80岁的。剩下的,或许千金散去,或许成立一个基金会。他认同巴菲特的一句话:一个人带着巨额财产死去,是可耻的。
后经我们了解,郑渊洁没有提及他这些年最大的开销———慈善。他是汶川地震后捐款最多的中国作家,曾获中华慈善楷模奖、希望工程特别贡献奖以及中国红十字基金会爱心贡献奖……
郑渊洁再三叮嘱,不要把他描述成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因为他一直认为标榜自己淡泊名利的人本身就是在捞取名声,摆出捍卫真理架势的人捍卫的绝对不是真理。
关于财富,郑渊洁以一句话作为总结:腰缠万贯是另一种穷,一贫如洗是另一种富。撑死的鱼比饿死的鱼多,涝死的花比旱死的花多……
(作者:叶风 来源:《莫愁天下男人》2010年第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