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筒子楼,3楼最西户的门口,女主人挥着手里的抹布骂,谁又在这里尿尿?那年15岁的我已学会若无其事地经过现场,装作一切都不是我干的。同时,我看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7点15。7点15,出门,到楼下车棚
老式的,3楼最西户的门口,女主人挥着手里的抹布骂,谁又在这里尿尿?那年15岁的我已学会若无其事地经过现场,装作一切都不是我干的。同时,我看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7点15。
7点15,出门,到楼下车棚里取自行车,7点20。
巷口买了袋豆浆,今天没有买报纸,路线照常,7点45,到单位。
我地在小本里记录着这个的生活规律,像一头潜伏的兽,伺机出动。在他家门前尿尿,只是最轻的惩罚。
,是从一个月前的某天开始的。夏日的午后,热浪灼人,我回家拿落在家里的英语练习册,敲门,半分钟后门才打开,一副慌乱的表情,我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局促不安地冲我笑,床上有点儿乱,被子挪了位,被褥一角堆起,讪讪地,将桌上一杯水递到手里,递得有点儿急,水洒在的手背上。我拿了练习册就走,还没下楼,眼泪便狂风骤雨般涌出来。
15岁的我,已经略懂男女之事。我很容易联想到那些在街头地下室看过的录像片段,然后嫁接在母亲与那个男人身上。
那是混合着羞辱和愤怒的泪水。我洗了一把脸,沉默地走进教室。
也许是母子相依为命的缘故,在学校,我习惯性地低头缩肩,但还是逃不过别人的注意:小混混们问我讨汽水钱,拍着我肩膀让我请客看录像。
母亲虽不善言谈,但喜欢笑,对搬煤气的叔叔笑,对菜场的大妈笑,甚至对占用我家过道放煤球的女人也笑,母亲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半辈子都过去了。母亲说她是不会离开的,说这话时,我曾天真地以为母亲舍不得父亲的味道。那个下午,我才明白,母亲是合不得里的其他男人。
这事发生没多久,我在学校门口又被几个男孩拦住了,压抑许久的我爆发了,夺过一个男生的汽水瓶,随手砸在领头的脑袋上,15岁的年龄,暴力还停留在踢踢打打的分上,当鲜血像红艳的花朵般溅了满地,所有人都吓跑了。
真是痛快的体验,从来不知暴力也会如此酣畅淋漓。
没多久,我成了学校的名人,我打架又狠又快,身后也渐渐聚拢了几个小弟。
好几次,我带着几个同伴守在男人上下班的路上,准备打破他的头,可他上班大多经过繁华地段,很少找得到时机下手。
我又灰心又焦躁,便使一些很低级的恶作剧,扎破他的自行车胎,在他家门口撒豆子,对着他家尿尿,这些小打小闹都不足以减轻我的仇恨,我依然等待一 个机会,足以毁灭他的。
机会终于来了,很仓促,也很巧合。那天他刚出门就掉了钥匙,被随后下楼的我捡到。
女主人那几天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他没有钥匙肯定进不了门。中午,男人从外面吃完饭回来,楼的人都午睡了,母亲也不在家,只有我,趴在门缝边往外张望。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太阳毒辣辣的,外面气温至少36度。我在房间里偷偷地笑,那一刻,我还为这个恶作剧沾沾自喜,直到我听到筒子楼后面传来的哗哗水声,一个阴暗的毒计在脑海中形成。
筒子楼后面是城中村,几栋很旧的两层小楼,租给一些农民工和年轻夫妻。我不止一次听到最西边那家的二楼窗里传来哗晔的水声,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睡衣站在天台上梳头发,我曾从筒子楼的西侧爬到高处偷看她洗澡,只消一个裸背,浑身就燥热紧绷。
于是,我走出来,装作刚看见他,叔叔,怎么站在院子里?
钥匙丢了,进不了门,呵呵。
是不是锁在家里了,要不从后窗翻进去找找吧。
他恍然大悟地朝我说了声谢谢,就去搬梯子。哼哧哼哧好容易才攀到3楼,窗户是闭着的,他推不开,转过头打算让下面的我扔个工具,但我走开了,他正纳闷,一个尖利的女声叫起来,他将目光转过去,透过对面小小的窗子,他吃惊地看到一个裸身的女子正拼命地喊,那么刺耳的嗓音,吓得他转眼就失足摔下,筒子楼西侧是经年未除的杂草,他躺在横生的杂草里,轻轻呻吟着叹了口气。
我愣住了,我发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他那时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人人都在嘲笑他,偷看年轻女子洗澡,得脸皮多厚才能做得出来。母亲说饭在锅里你自己吃,然后将存折塞进裤兜里准备出门,我拦住她,是不是去医院?
母亲点点头,我将碗啪地摔在地上,人家有老婆你去干什么?我近似羞辱的言语并没有刺激到母亲,相反,她茫然了好半天,明白过来,走到床前,从被褥下翻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是母亲的手迹:今借到……8000块钱,一年后还。
落款是母亲,日期是半年前。那个日期让我想到什么,好像,好像是我回家取练习册的那个下午。原来那天,母亲的羞赧,不安,眼泪,并不是因为偷情,而是对贫穷的羞愧,受人恩惠时的不安,对他人善意帮助的感动。
母亲犹豫了会儿才说,有些事本来我想瞒你的,怕你学习上分心。为了买这间房子,我找过不少人借钱,他是好人,知道我们家的难处,悄悄把钱送过来,我写的借条他也不要,不管筒子楼里其他人怎么说他下流,他借钱给我们就是恩人。
母亲的眼神分外坚定,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谁也拦不住。
出院后,男人一家就搬走了。昕院子里聊天的阿姨们说,男人的腿可能瘸了,到单位办了内退,带着老婆回老家了。
我开始拥有了人生第一个,这个又将我打回到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毕业3年后,我在省城一家保险公司安定下来,时常会到家乡小城的分公司出差,很偶然地,在尘土飞扬的十字路口看见那个男人,开了家报刊亭。正是夏季,蚊虫很多,他挥把扇子赶,还是有个苍蝇绕着他转,他嘟囔地站起身跛着腿追打,身型歪歪斜斜,好半天也打不着。
一瞬间我特想哭,路人都吃惊地朝我看,他们想不通,一个大小伙,就这样蹲在马路边,脸伏在手心里,号啕大哭。
(李从渊摘自《知音女孩》
2010年9月上半月刊,唐涛图)(字数:24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