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下午空茫茫

我们曾经最讨厌星期二下午。每个星期二的下午,不停地转台转台,电视屏幕上都是寂静无声的彩色条纹。所有电视台都有预谋般地集体停播,我们不知道这是因为全国电视台要在那天下午检修,只知道我们最讨

我们曾经最讨厌二。

每个二的,不停地转台转台,电视屏幕上都是寂静无声的彩色条纹。所有电视台都有预谋般地集体停播,我们不知道这是因为全国电视台要在那天下午检修,只知道我们最讨厌星期二的下午。星期二的下午待在寂静的小屋子里,默默地等待六点钟的到来。六点钟夜幕降临,电视机壳里重新跳出画面来,我们仿佛并不在乎那些画面是什么,只感到在那个瞬间,我们把从心脏和血管里狠狠地挤了出去,我们又轻易地雀跃起来了。

因此我们感谢贵州台,贵州电视台在每个星期二的下午依然播放香港电视连续剧,它就像是一艘翘首等来的小皮筏子,把我们从一个人落难的小海岛上接走。我们是独生子女,我们曾经轻易地就能把孤独赶走,我们总是为那些微弱到不足挂齿的欢乐雀跃,我们无所畏惧,只害怕星期二下午的那段空白时光。

☆永远无法结束☆

那时我们被强迫,长辈们希望我们的生物钟像植物一样好,可是现在当我们颠倒日夜,凌晨睡下,中午起床时,还会恍惚记得那些寂静的时光吗?

在幼儿园里,我们像热水瓶一样被整齐地排列在草席上,盖着从家里带来的毯子,妈妈们用线在上面绣了我们的名字。虽然睡不着,但是不敢动弹,死死地闭着眼睛,听见窗户外面蝉在永无休止地呜叫。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而所有的神经触觉则变得异常清晰,老师的走动声,隔壁小孩袜子的臭味,草席摩擦着皮肤,一切感官体验都被放大,默默地想:为什么我们不能睡去,睡去的话,就不用忍受这无比孤独而漫长的时光。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有天,一位隐约脸熟的叔叔给了我们一包棉花糖,我们高兴得要命,但由于袋子很难打开,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吃到糖,事后便怀着一种胜利果实得来不易的骄傲情绪将这事儿告诉爸妈,没想到却惹来了好一顿训斥。爸妈紧张得不得了,吓唬说糖里面可能下了毒,又说了一些不知道是真是假道听途说的耸人听闻的事情,把我们的天灵盖都掀翻了。我们便真的相信自己快死了,后来事隔几日,发现还活得好好的,才惊魂甫定,觉得自己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这件事却让我们认定,这世界危险至极,到处充满洪水猛兽,而爸妈的交代都是正确无误的,不要相信马路上人的话,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外面都是坏人。

现在想起来才发现,我们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躲进蜗牛壳里了,我们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害怕了。

☆用什么都换不来的变形金刚☆

那时候的一百张洋画在我们心目中的价值可是一笔巨额财产,说得少点也要等同于现在的一千块人民币。某张洋画抢手并不是因为它“奇货可居”,而是因为在大家心目中它崇高的地位。比如说一张擎天柱可以换五张铁皮,十张大黄蜂。当交换完毕之后,大伙儿就马上开始玩,一直拍到两手发红,被大人拎回家。

但是有一天这少年世界中旧有的价值交换体系崩溃了,这种价值体系是以洋画为一般等价物的,在野外捕捉蜻蜒、野猫,可以用来换洋画,你也可以用洋画来买通学习好的同学来帮你做作业——直到有一天,所有的等价交换物在一样东西面前都黯然失色,那就是变形金刚玩具。因为它的价格昂贵到你已经没法拿洋画来交换了,它也不是你帮别人做多少作业能换来的。

偶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有人拿两只稀有的“大青头”蜻蜓换下一名汽车人战士。在众人的欷歔声中,方圆几里内的蜻蜓霎时间全部遭了殃,之后每户人家都多了一个怀抱几只奄奄一息的蜻蜓躺在床上做白日梦、妄想神话重现的幼小少年。

☆的三十条命☆

后来没有人玩洋画了,只有两三个硕果仅存的、可怜的家伙眼巴巴地站在原来的聚集地,秋风吹过,形单影只的他们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游戏机的时代来临了。原来由原始的游戏所组织起来的各类小团体在电子竞技的冲击下悉数解体……

记得当时一放学,根本就不去站放学队,哪怕是风声最紧时,只要一脱离老师的视线就立马脱队,然后飞似的跑回家。进门之后就马上精确而迅速地从爸妈煞费苦心藏匿游戏机的地方,动作娴熟地抽出游戏机,连接视频线,打开电视,上好闹钟,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之后就可以享受十五到二十分钟的快乐游戏时间。闹钟一响,不管玩得多么酣畅淋漓或者正处于多么险象环生的紧要关头,都必须马上放下手柄,再次准确无误地把它们藏回老地方。紧接着打开电风扇直吹电视机后盖,同时拉开书包,把所有的课本、练习册、作业本通通摊在书桌上。偶然赶上父母正巧进门,看到满头大汗、面红耳赤的你,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怜爱之意,言辞恳切地说:“别学得那么猛,起身多玩会儿。劳逸结合嘛!”

没有游戏机的小孩,就爬进同学家的阁楼,坐在同学家潮湿且散发着霉味的床上打,还总得央求着别人给自己打上那么一小会儿,希望自己可以用一条命闯掉所有的关。而无奈夜幕总是降临得太快,当楼下传来炒菜香味的时候,就该回家了。奔跑着回家,手指还想着用上下左右AB键能够唤出的三十条命。欢腾的时光过分短暂,突然之间路灯就全部亮起来了。

我们是那么执著于童年。现在电脑游戏里那么多攻略和作弊码,输几个字母马上就“命无限”,跟当年多少个假期里的日日夜夜我们奋战在小霸王前面眼睛紧盯电视机屏幕口干舌燥很久换一个姿势通关以后才发现浑身酸痛相比,无趣了很多。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为什么就是不会计算时间,为什么就是不会算钱,为什么遇到应用题就转不过弯儿来?直到现在这还是我致命的弱点。

每当一次考试来临,每次名次表被张贴在班里,每个人都变得尴尬而心怀鬼胎,人与人之间的对比一时间非常强烈。在那张薄薄的纸上,同学、朋友都不再像平常般熟悉,全部转化成一系列按次序排好的冷冰冰的数字。就像在成人的社会里,金钱决定着一个人的地位,而在学校里,成绩不好,便是一个人最大的耻辱。

我们所受的学校教育是冰冷的。放寒假前,我们惶恐地把成绩单塞进书包里,我们并不知道未来如果不做科学家又会怎么样,我们也没有想过如果学不好数理化是不是真的要去扫大街,一脚踩在积雪融化的冰水里,弄湿了裤脚。

我们为此哭泣,我们为此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糟糕。

☆我们想要一起住在大房子里☆

那年《十六岁的花季》在全国重点上海中学里拍摄,于是我们都很向往考去这所中学跟白雪、欧阳严严做同学。对寄宿制学校生活极端向往,觉得傍晚穿着拖鞋去水房打两热水瓶的热水都是美好的,更不用说宿舍里面没完没了的夜谈会,以及夜自修后跟喜欢的男同学走一段永远走不完的林荫小道。

我们想要一起住在一所大房子里,我们想要跟同龄人生活在一起,我们渴望集体生活,渴望春游秋游和军训,渴望夏令营,或许是因为我们需要某种更亲密的关系。我们总觉得体育课时聊天的时间不够,我们希望有一整夜一整夜的时间让我们与朋友待在一起。

☆朋友是被拆掉的旧房子☆

城市建设总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房子总是在拆迁,卖玩具的商店、卖卡带的市场好像一夕之间就被风卷走了。后来这拆迁发展到某一天,我们的好朋友也要搬走了,临走前我们眼含泪光奔到她身边,依依不舍并塞给她我们最喜欢的手镯,再后来连自己也要搬家了,甚至还搬了很多次,换了很多电话。

那时候没有网络,只有公用电话和信件,所有的联络都很轻易地被中断。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写信,我们在信里说学校里哪个男生在追自己,今天又跟哪个老师上课顶撞了,放学的路上又碰上了那个暗恋的男孩子,后来我们就杳无音信了。

我们不能像我们的父辈或者祖辈那样在同一栋房子里终老,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拥有那么绵长的友谊,拥有一辈子的朋友。

☆当孤独变成了长明灯☆

小时候的孤独跟现在的孤独根本不能比。

小时候的孤独只是星期二下午的孤独,可晚上电视照常播放;是没有变形金刚的孤独,可新年一过就能同时拥有两个——算上姐姐的;是朋友相继转学的孤独,可自己很快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去认识新的朋友。小时候的我们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就好像一个人穿越一条冗长却布满感应灯的走廊,虽然会不时陷入黑暗,但只要向前一步,就会迈入光明。

长大之后的孤独,却是所有的灯都换成长明灯,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

 (小熊摘自《鲤·孤独》,江苏文艺出版社,全景图)(字数:35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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