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郭文香没想过要和自杀者打交道。有人告诉她,在北戴河边开旅馆,是个赚钱的活儿。可二十多年来,她几乎没赚着钱,却从大海边救回了一百多个“寻死的人”。“寻死的人,总有一个结在那里,你得把它解开。
最初,郭文香没想过要和自杀者打交道。有人告诉她,在边开,是个赚钱的活儿。可二十多年来,她几乎没赚着钱,却从大海边救回了一百多个“寻死的人”。
“寻死的人,总有一个结在那里,你得把它解开。”这是这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农妇,所能想到的“最有文化的一句话”。
她已经68岁了,是河北省秦皇岛市区草厂村的一个普通农民。1984年,那时还年轻的郭文香,腾出家里的三间老平房,隔出了十几间客房,这也是海滨最早的家庭之一。
第一位“特殊”的,是一个穿着黑布鞋、蓝色土布裤子的乡下。那是文香开业的第七天。这个19岁的姑娘一进门,郭文香就“吓了一跳”,女脸色煞白,看起来“心事很大”。
到了夜里,郭文香发现姑娘“消失了”。她急得一夜没睡,距离旅馆十公里远的派出所,她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趟。
这个临海的小村子,周边有不少险峻的礁石,常常有人在那儿丧命。幸好这一次,郭文香在海边找到了这个姑娘。
从此,郭文香“喜欢上了”去海边走走。遇上那些看起来异样的游客,郭文香就会主动迎上去,假意推销土特产,笑着跟人家逗逗乐子,“您看,我们这边好玩不?”
她的旅馆名气越来越大,有时候,公安局、派出所或者旅店老板,甚至是附近的居民,都将自杀未遂的轻生者送到这里。
这个淳朴的农村妇女从不在意自己的生意好坏。即便最热闹的度假时节,她也会籽旅馆腾空,将空间留给这些特殊的。不管年龄多大,郭文香将这些绝望的人,一律叫做“”。
2003年夏天的一个午夜,几个陌生游客前来敲门,抱进来一个跳海未遂的年轻男人,因为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他被妻子抛弃,母亲也因此异常着急。
几天下来,这个戴眼镜的男人身体复原了,却总是一言不发。郭文香拉着他爬山、看海、逛公园,每天走上长长的一段路。“,我的腿脚不灵光,但我还是一直都会陪着你走。”郭文香说。
这个男子忽然跪倒在她的面前,抱着头,放声大哭。
她还记得一个俊俏的姑娘,长着一张瓜子脸和一双漂亮的杏核眼。2005年,她大学毕业,因为找不到工作,加上被男朋友抛弃,于是吞服了安眠药,爬上礁石,跳进了大海。
被人救上来的女孩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的鼻子、嘴巴里都塞满了沙子。郭文香端来一盆温水,用一块粉红色的毛巾,一边轻轻地擦,一边用手指,将沙子一粒一粒抠出来。
二十多年来,郭文香的眼睛总是红肿的,每遇到一个轻生者,“就跟上了辣椒水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为这些安置了专门的客房。客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是“孩子”的,一张是郭文香的。陪睡的几千个晚上,她从来不敢合上眼睛,怕一睁眼,这些人又不见了。
在这些漆黑的夜晚里,离婚的妇人会喋喋不休地讲述哀怨的往事,离家出走的少年会哭着喊“妈妈”,病重的流浪汉会唱起走调儿的乡曲,失意的商人会炫耀辉煌的往昔。更多的时候,他们留给郭文香沉默的背影,或者乍起乍落的梦魇。
大多数时候,她会搬上一条小板凳,或者顺腿坐在床沿上,听这些“孩子”说话。等他们说累了,郭文香就端上亲手做的打卤面、炒饭或者南瓜粥,放在这些沉默、哭泣或者歇斯底里的人面前。
有时,她只是默默地点头;有时,她会长长地叹息;更多的时候,她会掉着眼泪,和这些“死过一回”的人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没法撒手。从那些拥抱里,她觉得自已就是这些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些在郭文香的怀抱里挣脱了死亡的人,重新踏上了前往人间的道路。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往往还没反应过来,该和眼前这个女人说声“谢谢”。有些人甚至一言不发就消失了。不过,回过神来,他们会给郭文香寄来信件、明信片和包裹。
但她没有回过一封信,也拒绝向前来的媒体提供这些人的联系方式。
“他们应该有正常的生活。”她总是这样说。
二十多年过去了,郭文香和她的小旅馆正一起慢慢变老。她的称呼,从人们口中的“姐姐”、“妈妈”变成“奶奶”。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可是这一百多个人的故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她会一个人坐在旅馆院子里的石凳上,想象他们现在的生活,偶尔有海风吹在她枯黄的脸上,乌黑的瞳仁却依然清亮,就像北方最新鲜的黑枣。
她不是不缺钱。几年前,她用尽了所有的积蓄,开设了“郭文香老年疗养中心”,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老人。疗养中心的经济状况很是窘迫,甚至用不起煤气。每到傍晚,郭文香就会带着腿脚方便的老人,出去拾柴火。为了贴补家用,已经70岁的丈夫,依然每天早上7点出门,跟着旅游大巴卖票。
她特别看不惯那些在公交车上不给老人让座的人。于是,她索性把自己的白发染黑了,专门“抢座”,然后给老人们让座。
如今,文香旅馆已经声名在外。遇上烂醉如泥的客人,出租车司机第一个想到的,是郭文香,一个打工仔从火车站“拾”了一个饿昏的老乞丐,也在第一时间送到旅馆门口;还有些外地的流浪汉闻声赶来,赖在这块牌子下,不肯离开。(字数:2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