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均海拔3000米的维龙加火山群上,乔治·夏勒先生又穿了同样的衣服,在同一处低矮的树干上蹲着,像过去的十几天一样,让自己尽量显得像一根木桩。不远处是一群山地大猩猩,它们开始还对他抱有警惕,一段日子过去,大猩猩们的眼神已经变成:哦,这个东西又来了。他感觉时机成熟了,开始坦然坐在那儿。
这是野外生物学家夏勒最享受的一刻——静静地观察它们。1959年的这次经历让他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进入野外研究大猩猩的人。此前,人们认为它们非常凶残。但在那次观察中,一只带着孩子的母猩猩慢慢爬到夏勒旁边的树干上,和他蹲在一起,他看见了母猩猩的眼睛,一双有着迷人褐色和温柔神情的眼睛,就像人的一样。
夏勒今年83岁了,当他坐在北京一家酒店说到母猩猩“美丽的眼睛”时,他灰色透明的眼睛微张,就像看到了什么神秘而美丽的东西。
他不喜欢城市,车辆的声音太吵了,过马路时需要左顾右盼,就像穿越青藏公路时慌张四顾的藏羚羊。他不用手机,对不停更新换代的产品毫无兴趣。而进入野外,各种鸟鸣以及野兽的叫声让他感到平静。跟动物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要容易,动物“更加诚实”“更加平和”,那些能通过表情判断出情绪的动物都不必害怕。一次他听到背后树叶的窸窣声,回头发现一米之外一只老虎正盯着他。他将脸慢慢转回以避免注视它,过了一会儿老虎走开了。有一次他撞上了一头硕大的熊,他一动不动,熊转身离去。他将这归结于“动物极大的宽容”。
“真正的危险总是来自人类。”他讨厌把自然称为自然资源,这让它听起来就像一种可以被买卖或丢弃的商品,而不是真正出于爱的珍惜。他也是世界上第一个揭露沙图什披肩和猎杀青藏高原藏羚羊之间关联的人,此前,售卖者一直声称制作披肩的绒毛是藏民捡藏羚羊蜕下的绒毛而不是猎杀所得。
夏勒总是尽可能多地参加讲座和接受采访,因为他相信“只有人们真心对它有感觉的时候,科学才能派上用场”。他愿意不厌其烦地讲述有趣的经历,比如一次他在等待一只被麻醉的豹子苏醒时睡着了,倒在豹子松软的身上,当他醒来,豹子正好奇地看着他。
与动物之间的亲密感,令他愉悦和满足。在人迹罕至的羌塘高原,很多动物从来没有见过人。一次,夏勒遇见了一只狼,狼走过来了,它望向夏勒,又走开了,平静地保持距离。他们走了几百米,对视了一会儿,最后狼走上了山丘,消失了。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被它接受了。
环境破坏永远不会停止,但夏勒信仰一种超越科学的理想:帮助那些荒野碎片永存。“在这里,我们能体验到生命平静的律动,重新感觉到自己属于自然世界。”在他看来,荒野是一种心境。未来的人们应该有“瞥见大自然落日余晖的权利”。
(思 思摘自微信公众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