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灿烂,春色正好,鸟雀们忙着谈情说爱。我坐在书房的窗户前,望着窗外露台上的花丛发呆。一只麻雀停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条扭动的青虫,来回转着头,寻找它亲爱的伴侣。多么温馨的一幕,连鸟雀们都本能地在爱。
然后,就听到了隔壁传来的争吵声。能听到女主人在哭,男主人在叫,然后女主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叫,男主人闭口不言。听不清争吵的内容,吵声时大时小。摔了一只杯子。椅子倒了。另一把椅子也倒了。一记耳光。哭。“不过了,离婚!”这句听清了。然后又是半天的沉默。
这对中年夫妻刚搬进来,还不太熟,只知道女主人教书,男主人做生意。平时见面打招呼,女主人热情有教养,男主人有点傲气,但也不失为一个好邻居。平时看上去好好的一对儿夫妻,该有怎样的仇恨,才会发生这样的争吵?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夫妻以后该如何继续生活?他们不会就此分手吧?第二天上午,我下楼去倒垃圾,发现他们正有说有笑地往菜市场走去。看来我多虑了。
你能遇到一个怎样的邻居,纯属命运的安排,仿佛两只被抛进相邻的笼子里的鸟儿,演着貌似迥异却又百般相似的人生剧。如果把房顶打开,从上帝的视角看,我们的床头对着床头,我们的桌椅排并排。我打鼾的时候,他可能在说梦话,我们就像一对赤裸的婴儿抵头而眠。我煮羊头的时候,他在炖狗肉,生活半斤八两;他副科级的时候,我正要离开,道路各走一边。有时候我在卫生间唱歌,他一拉水箱,歌声立马停了。他在隔壁贴耳聆听,我一敲墙,震聋了一只耳朵。隔壁正在上演的人生闹剧,未必就不是我的生活。
黄昏时,细雨中,在小区的楼下散步,看着一扇扇窗户里的灯光渐次亮起,真有一种人间大戏拉开帷幕的感觉。高楼如一格一格的盒子,收容着人的一生;又如蚁穴,收纳着在外奔波忙碌了一天的公蚁和母蚁。一只公蚁在电视屏幕前放松身体,母蚁正在厨房里忙碌;另一只公蚁迫不及待地抱起他年轻的母蚁,母蚁一边迎向他的吻。而当今晚的配角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在她无休止的责备声中享用他的晚餐,并不知道,那就是爱。
我常常想起那些在荒山野岭隐修的隐士,他们远离人烟,在无边的空寂中为自己的肉身选定一个洞穴,没日没夜地在里面冥想出神。他们脱离了人间戏剧,是否也可以说是提前死去?理论是灰色的,生命之树常绿。这生命之树上,也必然包括了喜怒哀乐,悲欣交集。
下楼,去河边的小公园散步。遇到一对老夫妻,沿着河边遛来遛去。他们看上去那么和谐,那么般配,两人却一左一右,互相不搭理。唉,得有多少年的厮磨,才能造就这样的若即若离。
(邵 文摘自《晶报》2016年3月16日,杜凤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