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诗人得到一瓶珍贵的陈年葡萄酒。他们拔出酒瓶塞,让那酒清醒过来,酒香溢出的时候,诗人们的内心开始骚动。
第一位诗人说:“我用内在的眼睛,就能看见酒的芬芳在空中徘徊,像一群鸟飞入满是精灵的森林。”
第二位诗人说:“我用内在的耳朵,就能听见酒的香气,像鸟的歌唱,又像蜜蜂飞入了白玫瑰的花瓣。”
第三位诗人闭上了眼睛,高举一只手,说:“我用手就可以摸到这酒的芳香,我感觉到香气的翅膀像花仙子碰到我的手指。”
三位诗人全闭起眼睛,伸手去触摸空中的香气。
第四位诗人拿起了酒瓶,喝到一滴不剩。其他三位诗人张开眼睛,吃惊地望着他。第四位诗人说:“我太迟钝了,没有那样的境界,我看不见酒的芬芳,听不见香气的歌唱,也感觉不到翅膀的拍动,我只有用嘴喝它,希望我的感官可以更灵敏,把我的境界提升到你们的高度。”
这是纪伯伦写的一则寓言,嘲讽沉醉于空想而不切实际的诗人。
这使我想起青原惟信禅师说过的话: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诗人与平常人相比,大约是在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他们的见解、体会与众不同;他们喜欢繁复、瑰丽——繁复能使简单的变得多姿,瑰丽能使平淡的变得多彩。
诗人创造奇境,善者使平常的本质益为华丽,恶者恶紫夺朱,使人忘记了本质。
喝葡萄酒,使用的是舌头与鼻子,虚华的诗人却用了眼睛、耳朵和手,那最后一饮而尽的诗人,才是懂得喝酒的人呀!因为,他活在当下,活在美丽的当下。
不只喝一瓶葡萄酒,实际的人生也是如此。我们在青春少年时代,依恃着单纯的意志,有着天真而远大的理想,鼓琴当歌、有酒当醉,在爱情与友情里刺血立誓,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热情与勇气。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然后我们掉入红尘的大河,受到波浪的撞击、瀑布的捶打,或载沉载浮,或随波逐流,或同流合污。我们知道:人生不是那么单纯!生活不是那么简易!情感不是那么清澈!我们穿着名牌服饰,谈着没有边际的话题,与所有的人寒暄、擦身而过,再也没有什么热情了。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有一天,我们从漂流的河中醒来,惊觉小舟穿行于两岸之间,如果抬眼看岸,会发现风景在移动;如果回观身处的小舟,会知觉小舟在移动。不论是舟行还是岸移,在生命的河流里,不动是不可能的。在岁月的漂泊中,岸上的人看船,或船上的人观岸,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做自己吧!回到质朴、真切、天然的自己,你管别人怎么看!你管别人怎么想!你管别人怎么说!你只在乎自己的内心,甚至连在乎也无。
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我用眼睛看美丽的风景,我用耳朵听远方的鸟鸣,我用双手触摸清凉的河水,我用鼻子嗅闻幽微的花香。
我的舌头只用来品尝生命的美好滋味。
我要做第四位诗人!
(林冬冬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咸也好,淡也好》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