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近些年,我越来越不能喝酒了,稍微喝多一点就可能醉倒,而且车轱辘话来回说,很是烦人。有一天在朋友家喝了酒,第二天,给几个当时在场的朋友都打了电话,问昨天是谁把我送回家的。他们都说,没人送,是你自己回家的。居然丧失了一段记忆!我知道,这是衰老的表现。年轻时就不一样了,喝酒后,谈话常有超水平发挥,而且也有自己未醉而看别人醉倒的时候。那时我有一个总结,喝酒时,一旦讨论到人生等重大问题时,基本上就是喝多了。

  人喝了酒,状态就不一样了,二十多岁时常有荒唐表现。记得有一次喝多了,骑车回家,每骑二十多米就从车上摔下来一次。当时不仅不觉得疼,而且还觉得这很正常,好像骑车就应该这么不断地往地上摔。还有一次深夜在朋友家喝多了,骑车在路上,不断狂喊。因为是夜里一点多钟,把路上偶遇的行人都吓得够呛。快到家时,我又大喊一声,这回把我吓着了,因为前面那人一回头,我才发现是个警察。

  当学生时,大家都没钱,我记得有一次,五六个人一起喝酒,只有一个煮鸡蛋。看着鸡蛋,同学们都说,这要是个咸鸡蛋就好了。谁都舍不得吃,每个人只是用筷子尖儿象征性地点一下那鸡蛋黄。就这样居然喝下大半瓶白酒,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比较奢侈的时候也有。某日晚饭,我们从食堂买回几个猪蹄子。因为是从冰柜里刚取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有人提议用两个电热器放在一个大盆里煮。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肉软了。大家都很高兴,说是一举两得,既有肉吃,又有汤喝。结果我很不识相地说了一句话,败了大家的兴致。我说:“这汤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一盆洗脚水嘛。”

  临近毕业那年,我和学考古的W君同住一个宿舍。因为W君是俞伟超先生的研究生,所以俞先生晚上常来我们宿舍聊天。俞先生是很绅士的,只要给他倒一杯茶水,哪怕是用的劣质茶叶,他也会很认真地、很诚恳地向你连声道谢,随后便很大气地拍出两盒烟,通常是阿诗玛牌的。那时我们学生也就能买得起三四毛钱一盒的烟,而阿诗玛要九毛多一盒。他一来,我就知道今天晚上又能抽好烟了。

  聊到高兴时,俞先生常常会用商量的口吻说:“我们搞一点酒来喝好不好?”说罢他就下楼买酒买肉。这样一来,聊到深夜就成了家常便饭。日子久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可W君受不了了,因为他的论文还没写完。一日,俞先生又来,聊到深夜。他饿了,可商店都关门了,俞先生问我:“你这里还有什么吃的吗?我们搞一点来吃吃。”“还有三个鸡蛋。”我说。俞先生说:“那太好了,都煮了吧,我们一人一个。”吃完鸡蛋,又过了一个小时,俞先生走了。他刚出门,W君就跟我急了:“你这人真没脑子,真多事。你给他煮鸡蛋干什么?你就告诉他没吃的,他不就走了?这倒好,又多坐了一个小时。以后记住,别给他弄吃的。”俞先生真可怜。这种学生真是最好不招,还是我比较仁义。

  岁数大了,对喝酒的兴趣就逐渐减少了。前几年去南方某地,县委一班人请我们吃饭喝酒。酒虽然很好,但他们居然是用小碗喝,这可把我吓坏了。我不敢喝,趁他们不注意,把酒偷偷倒在了地上,当时以为自己很高明。结果饭后出门时,一个处长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他比比画画地用手指着我说:“胡教授啊,胡教授,你那个胡就是狐狸的狐!”

  关于喝酒,还有很多可以说的故事。一位朋友喝酒时总喜欢引用他外婆的话:“酒是人中乐,可少不可无。”话虽如此,但真喝起来是很难控制的。开始喝酒,是你在控制酒,可喝到后来,就是酒控制你了。喝酒如此,人生之事也大抵如此。(蓝 天摘自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虚实之间》一书,杜凤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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